三天后，段乾坤突然出现在分公司的玻璃自动门前。

这里毕竟是盛光的地盘，很多人还都是第一次见方哲明，更别提方在外头的合伙人段二了。

方哲明的电话打不通，段二只能拼命和前台解释自己的身份。

“是你们总裁‘最好的’朋友，小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段二长得白白嫩嫩，可他钟爱油头粉面的打扮，乍一看让人觉得很油腻，“我发誓就在总裁办公室乖乖等他，不瞎跑。”

前台眼睛都快翻上天了，怎么会有人上来就说要去总裁办公室里待着，还说得这么堂而皇之。

“不好意思，来访人员请移步等候区，”前台朝右手边的小房间引，“如果您真是方总‘最好的’朋友，那么您亲自和方总联系比较好哦。”说完，不再搭腔，那表情一看就是不相信。

再不走，可能对方会打电话给精神病院。

没办法，等候区看来也待不了了，段二悻悻地下了电梯，准备先出去随便找家酒店住下来。

刚到一楼大厅，欧阳堂的电话追过来，他烦躁地按掉，然后走进门口的咖啡店，坐下来打开微信。

段王爷：干嘛？！

欧阳疯-策划：出去旅游前，不应该先把工作交接好吗（无语表情）

段王爷：（咒骂表情）

段王爷：老子只负责直播运营，你有事直接去找你的领导！

顿了顿，段二没把这段话发出去，而是删掉重新写。

段王爷：领导的事你少管，别给我阴阳怪气，有事说事！

欧阳疯-策划：（冷笑表情）

欧阳疯-策划：【文件】

欧阳疯-策划：【文件】

欧阳疯-策划：【文件】

……

……

段二的手机瞬间响个不停，欧阳堂一下子给他发过来十几个超大文件，还都是压缩版的，末了，这个惯喜欢在他面前阴阳怪气的家伙，反而跟个领导似的命令他。

欧阳疯-策划：今天下班前把这些样本都看了，然后把反馈意见发给我。

消失。

段二肺管子都快气炸了，他是个脾气极好的人，但就是和公司策划部的经理欧阳堂不对付，原先方哲明在的时候，他不用直接和欧阳对接，方一走，他不得不暂代方的位置，天天参加策划部门的会议，然后被欧阳堂阴阳怪气地当众调侃。

所以，他不得不离“司”出走，来N市找方哲明告黑状。

然而，方哲明还没见到，他倒是被下派了个巨大任务，一会还得去酒店加个班，硬着头皮把欧阳堂发过来的文件全部看了。

哎……都是什么事儿……

他颓丧地把下巴支在咖啡店的木桌子上，支了5、6分钟，忽然眼睛一亮，他看见苦苦找寻的“救命稻草”竟然推门走进咖啡店。

没看错，真的是方哲明！

来咖啡店买咖啡。

正要招手，段二再度猫下了头。

因为他看见方哲明笑了，笑得春光灿烂、桃花乱颤，像是春天发情的野猫。

咖啡吧台有三名员工，两男一女，方的视线没有放在那名女店员身上，而是投向正做咖啡的男店员的背后。

做好后，男店员转过头把咖啡推到方哲明面前，他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和方对视上的时候，不自觉低头咬了下嘴唇。

此刻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取餐区只站了方哲明一个，其他店员要么在吧台里添料，要么忙着给新来的客人点单，没人注意到那里的小小暧昧。

除了段二，这个敏感且鸡贼的八卦达人十级资格证书拥有者。

方哲明拢共买了两杯，一杯直接喝一杯打包带走，男店员装袋的时候，方抬手主动接过，细长的手指覆盖在店员握住的四根上面，跟着顺势用手指在对方的手背上分次捋过。

于是那只经受撩拨的手背被主人收回去，继而含入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并接受拇指轻轻摩挲。

方再次笑，好像张嘴低声说了什么，然后男店员点点头，两个人的小动作到此为止。

小小的一幕给了段二巨大的冲击。

且不说方的对象是个男的，这样的方哲明在白天是从不会出现的。

白天的方哲明和夜晚的方哲明是两个分开的极端型人格，与工作不相干的事白天的方哲明会自动过滤掉，任何时候都是如此。

看见方要走出咖啡店，段二赶紧站起来打招呼：“老黄！哎，是我！”

店里的人纷纷侧目，他笑呵呵地跑到门边，还不忘瞥了一眼那个男店员的正脸。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好了在公司等我的吗？”方皱眉有点不高兴，把他的脸掰到自己面前，然后和姚曳虚虚地对了下目光。

“谁让你不接电话来着，我想出去找酒店，欧阳还打电话骚扰我。”段二是在到了分公司门口的时候给方哲明打电话的，那个时候方正在洗澡，他打了好几通都没人接，于是在微信上留言。

段王爷：我来N市了，现在在你公司等你（比耶表情）

等到方收拾好看到这条消息，立刻以最快速度赶了过来。

路过咖啡店的时候，他下意识走进去，买了两杯咖啡带上楼，没承想，碰见了同样下来的段二。

那肯定都被看到了。

“我是说，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过来了，你走了闪星怎么办，欧阳不找你找谁？”方哲明按开电梯，边数落边领着他走进去。

闪星是两个人合开的游戏公司，成立于6年前，起初只是国内小型游戏开发商，做的大都是休闲类竞技小游戏，这样的公司发展到最后基本都是被大厂收购的命运，往往也能卖得不错。

但是方哲明不愿意，他懂资本运作，段二熟稔直播运营，还有欧阳这样的技术性人才，他相信闪星的未来拥有无限可能。

2年前，在连续推出几款2A类手游后，市场反响不错，现在闪星在酝酿更大的计划。

那就不得不需要大量资金的支持。

“切，”提起欧阳堂，段二从来没好脸，“我就是怕看见他，你不知道，我跟他真的不能待在一起，肯定会掐，”电梯门开，前台站起来打招呼，看见方哲明身后的段二，小姑娘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段二倒是不记仇，勾着方的肩膀大大方方往里走，边走边说，“现在第一笔注资到账，他那儿的活我又插不上手，还不如来找你，看看你被你小妈摧残得怎么样了。”

袁效先一步到岗，站在办公位上和人说话。

他知道段二，但也仅限知道，看着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进来，他和其他人一样，好奇地上下打量。

因为方哲明很少和人有亲密接触。

进了办公室，段二大剌剌往皮沙发上一靠，颇为嫌弃地说：“这沙发好硬呀，你爸的公司这么小气，总裁办公室就买这种沙发？”和闪星随处可见的懒人沙发相比，方哲明的办公室，简直是逼仄狭小的仓鼠笼。

“嫌不舒服就滚回去，别在这碍我的眼。”方笑着骂他。

袁效敲门进来递资料，段二怕被赶于是捞着袁问：“咦，你就是方董事长派过来的桃花间/谍？”

段二觉得方初真的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在他看来，方哲明简直是个工作狂，这样的人还需要派人看着吗？

“对，我是。”袁效没有被他的直率唬住，点头承认。

他就不说话了，只是躺着拿眼睛默默在看，看袁效汇报完工作然后走出去。

“哎，我蛮喜欢他。”人出去后，段二突然说。

方哲明还在签字，听见这句话，用笔指着他严肃道：“你可别起歪心思，我还想把他挖到咱们公司来呢。”

之所以没有那方面嗜好，全都拜段二所赐，他和方哲明既是同伙又是同学，小学五年级开始就明确知道自己的性向，在别的男孩托人给女生递情书的时候，作为被托之人，段二转头便把情书撕毁，然后装作女生和心仪的男孩互通情书。

因其嘴甜，情书写得又好，把那帮小男生钓得死死的，倒是也让他成功追到几个。

但是这家伙头脑很不正常，高一租了部《东成西就》的影碟回来看，从此就爱上了这部港式无厘头大杂烩喜剧片。

他觉得他就是影碟里的段王爷，一直在找“真心人”，“真心人”并非黄药师，也非三公主，而是在世上的某个角落静静等着他，为此，段二像是集邮一般不停地换男朋友，而且他不挑食，长成什么样的都行，只要有感觉。

在上海的时候，方哲明就见到过络腮胡子的大叔，还见到过身高接近两米的排骨精，这些人给他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于是本能排斥搞基。

直到姚曳出现。

——说要等着他的青春大男孩。

姚曳的事方哲明没告诉段二，他其实谁也不打算告诉，哪知段二来的第一天就被发现了。

这个人才应该被送去搞间/谍情报！

话题转移到这上面，段二立刻来了精神。

他起身坐到方哲明对面的转椅上，促狭地问：“哎，老黄，我看你是有事瞒着我，怎么滴，是你老实交代还是我自己下楼去咖啡店找人？”

“我不交代，”方用笔尾点点桌子，继续说，“你也不准下楼！”

“我刚才看了，”段不死心，“是兼职的大学生？模样可以啊，哎，你们到哪步了？”他摘掉方手里的签字笔，逼迫对方回答他的问题。

方哲明被他闹得烦，仰面倒在转椅上，良久，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八字还没一撇呢。”

“老黄，你……”段二突然激动捂嘴，颇有种自家养的孩子终于开了窍的嫌疑，“你是认真的？”

方把眼珠子转过去，一副不想搭理他的表情，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没弄清楚之前段二是不可能放弃的，于是方草草把故事讲了一遍。

段二这下真的快哭出来，从高一当同桌开始，两个人几乎无话不谈，方哲明对某个人的态度其实很容易看出来，他这人戒备心很重，走一步要想好下两步的计划，觉得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便能立刻断掉。

像这样反反复复犹豫不前，还是头一次。

不过也可能因为对方是个男人。

“等等，我捋一捋……”段二思索片刻，继而总结道，“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对方有个暗恋了十二年的对象，但是他又有点喜欢你……”

方哲明没吭声，重新夺回签字笔，继续埋头看报告。

然而没一会，那双眼睛便停止扫射文字，转而陷入逐渐放空的状态。

“嗯……”方忽然支支吾吾地问，“老段，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段二没好气地说，但是他马上将注意力放到方说的“喜欢”两个字上面，在他看来方哲明不算真正谈过恋爱，不知道和人相处时平淡的悸动，于是耐心指导说，“你要先了解对方，他的性格、喜好，不要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你多约人出去玩几次，看电影啊或者旅旅游，等到互相了解了再确定关系。”

对于方哲明来说，“谈恋爱”是再陌生不过的三个字，看电影他可以选择在家里看，旅游是出差后顺带会做的无聊事罢了，然而，当他想起和姚曳在乐园里疯玩儿的时刻，好像没意义的事立刻变得鲜活起来。

也许，他这次真的应该慢下来，缓缓进入对方的心。

想清楚之后，他重新恢复镇定，切换回了段二最不喜欢的工作狂模式。

“知道了，”他顿了顿嘱咐道，“这件事只有你晓得，不要和别人说，以免耽误计划。”

“啊？宋三也不行吗？她现在天天给我打电话抱怨，还说要来找我们玩。”由于双方父母的撮合，宋清是大学时期和他们玩到一起的，三个人脾气很对付，久而久之没处成情侣，倒成了铁哥们。

宋家的三小姐，毕了业选择出国深造，其实就是拿着家里的钱环游世界罢了。

她一会儿去刚果看黑猩猩，一会儿去美国大峡谷体验空中飞人的刺激，不看朋友圈里的定位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还是闪星的大股东。

方哲明想起前几天宋三发的朋友圈，目前她人在印度的新德里，从晒出来的某张照片的角落里，方看到了他那个便宜弟弟方固秉的墨镜一角，人没出镜：“她抱怨什么？还不是方固秉跑去缠着她不放，你要是把这事捅给她知道，万一被方固秉看出来怎么办？”

“哦，对对对，那还是小心点好，反正三个月后你和宋三也要解除婚约，”段二醍醐灌顶般地点头，然后又说，“但是你不能瞒着我，有最新动向得第一时间告诉我，嘿嘿嘿～毕竟我是娘家人。”

“滚你妈的蛋！”方被气破了功，觉得不解气，又起来抓起桌上的文件去抽他，抽了好一会才气喘吁吁地坐下来，说，“欧阳的事你上上心，不要整天跟人对着干，他们研发部门压力大，你作为老板也不知道体谅体谅，成天嘻嘻哈哈。”

被骂，还是因为死对头被骂，段二不服气地鼓起嘴，然而最后也没有出声反驳，倒是乖乖要了台笔记本电脑，坐到沙发上面仔细看文件。

方哲明签好了报告，已经快到中午，他打开手机，给袁效发消息说中午不要给他订饭。

然后习惯性点开泡泡熊头像对话页，想着早上的见面，发了条消息。

狗尾巴草：剪头发了？早上很想揉一揉你的头（捂嘴笑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