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朕康复了

『44』

我侧卧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游松在冲澡。

自从阳台上的坦白后,他变得异常沉默,只是更紧地拥抱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我盯着床头柜上那瓶伪装成维生素的止痛药,思绪飘回三周前医生办公室里那句冰冷的宣判:

"肝癌中期但扩散迅速,建议做好心理准备。"

水声停了。

游松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只套了条睡裤,水珠顺着他精瘦的腰线滑下。

曾经我会忍不住伸手触碰,现在却只能假装睡着。

床垫下沉,他躺到我身后,手臂小心翼翼地环住我的腰。

"还疼吗?"

他低声问,呼吸喷在我后颈。

我摇摇头,却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熟悉又安心。

"廉禾,"他的声音闷闷的,

"明天我们去医院,把所有检查再做一遍。也许......也许是误诊。"

我转过身面对他。月光下,他的眼睛红得吓人,睫毛还湿漉漉的,是泪水。

我抬手抚上他的脸,拇指擦过他的下眼睑:

"游老师,你教过我们面对现实比逃避更有勇气。"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皱眉。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三周.....这三周我像个傻子一样......"他的声音哽住了,喉结剧烈滚动。

"对不起。"我只能重复这句苍白的话,"我只是......不想看你难过。"

"你他妈——"他突然爆了句粗口,又立刻收住,额头抵上我的头,"你知不知道,我宁愿和你一起难过,也不要被你排除在外?"

我无言以对,只能凑上去吻他。这个吻咸涩而混乱,混合着泪水和说不出口的歉意。

他的手臂收紧,几乎把我勒得喘不过气,仿佛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不会放弃的,"他在我唇间低语,"明天就去医院,我们找个好的专家......"

我任由他说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没有戳破。

如果这样能让他好受些,就让他计划吧。我的手指穿过他半干的头发,感受着他激烈的心跳。

这一刻,至少我们还在一起。

清晨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游松已经起床了,厨房传来煎蛋的香味。

我慢慢坐起来,身体的钝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两片药,旁边是游松的字条:

"先吃药,早餐马上好。"

我苦笑着吞下药片。

他连我吃药的时间都记得这么清楚。

客厅里,父母已经起来了。母亲正在整理带来的行李,父亲站在阳台上抽烟,背影僵硬。

看到我出来,母亲立刻放下手中的活:

"小禾,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睡会儿?"

"没事,妈。"我说,"睡得挺好。"

父亲闻声转过身,掐灭了烟走进来。他的目光落在我消瘦的脸上,眉头皱得更紧了。"小游说今天带你去医院复查。"

"爸,其实没必要......"

"有必要。"父亲打断我,声音粗粝但坚定,"我和你妈商量过了,不管花多少钱,我们......"

"叔叔阿姨,"游松端着早餐从厨房出来,"先吃饭吧。我已经约了肿瘤科的张主任,十点过去。"

我看着他们三人默契地安排着我的生活,突然有种荒谬的错位感。

三个月前,父亲还在电话里骂我"不知廉耻",母亲假哭着说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现在,死亡却让我们重新坐在一起吃早餐。

游松做的煎蛋有些焦了,但他记得我喜欢全熟的。母亲带来的小菜咸得发苦,却是家乡的味道。

父亲沉默地喝着粥,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我洗碗。"吃完后我站起来,却被游松按回椅子上。

"你歇着。"他收走我的碗筷,"去换衣服吧,一会儿出发。"

"住院吧。"

父母起身帮忙收拾,三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让我眼眶发热。

这就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被爱包围的平凡早晨。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我们四人像一支奇怪的队伍。

游松紧握着我的手,父亲走在前面开路,母亲提着装满检查单的袋子跟在后面。

"张主任是这方面的权威,"游松低声说,"他也许有新的治疗方案。"

我没有告诉他,张主任正是当初给我下诊断的那位医生。当护士叫到我的名字时,游松想跟着进去,却被拦住了。

“家属在外面等。”护士公事公办地说。

张主任看到我独自进来,了然地叹了口气。“情况恶化了吗?”他直接问道,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床,“躺下吧,检查检查。”

我点点头,解开衬衫露出肿胀的腹部。他的手指轻轻按压,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腹水已经很严重了,”他皱眉道,"我这边还是建议住院进行治疗真的,不要不舍得,你现在很年轻,还有机会。"

"我还有多久?"

张主任摘下眼镜擦了擦:"如果按现在的速度......可能,我也不确定。抱歉无法给您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平静地系好扣子:"别告诉他们具体时间,就说......还有希望。"

当我走出诊室,三双眼睛立刻望向我。游松一个箭步冲上来:"怎么样?张主任怎么说?"

"需要进一步检查,"我勉强笑了笑,"可能......可能要住院观察几天。"

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母亲的手紧紧攥着包带,指节发白。

"那就住,"母亲轻声说,"我们陪你。"

办理住院手续时,游老师一直没松开我的手。他的掌心汗湿而温暖,我抓着他的手腕,感到其脉搏跳得飞快。

"会好起来的,"他不停重复,"一定会好起来的。"

护士带我进病房时,游松帮我整理行李,动作细致得像在准备一场长途旅行。

他把我喜欢的书放在床头,维生素瓶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甚至带来了我常用的枕头。

"别忙了,"我拉住他,"坐下歇会儿。"

他坐在床沿,突然把脸埋进我掌心。"廉禾,"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害怕。"

我抚摸着他的头发,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害怕吗?也许吧。

但更多的是不舍,不舍得这个固执又温柔的男人,不舍得刚刚重新接纳我的母亲。

也不舍得这个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

傍晚时分,游松回家取东西,父母留在病房陪我。

母亲削着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你还不太懂事儿那会儿啊,最爱吃妈削的苹果,"她轻声说,"总说妈妈削的特别甜。"

父亲站在窗边,背对着我们。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我的病床上。

"爸,"我唤他,"过来坐吧。"

他慢慢转过身,我发现他眼角有泪光。"小禾,"他嗓音沙哑,"爸爸......对不起你。"

“……”

这句话击溃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母亲放下苹果抱住了我。

父亲也走过来,粗糙的大手握住我的肩膀。多少年的隔阂,似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了吧。

我当时多么多么希望就是这样。

游松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眼里闪着复杂的光。

"我......带了汤,"他轻声说,"趁热喝喽。"

那天晚上,我们四人围在病床旁的小桌前吃饭。游松带来的汤,母亲削的水果,父亲买的小菜。

简陋的一餐,却胜过任何山珍海味。

"小游,"父亲突然开口,举起水杯,"谢谢你照顾小禾。"

游松愣住了,随即举起自己的杯子碰了碰。"叔叔,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无比圆满。如果生命必须在此刻结束,至少我得到了最珍贵的礼物,

——被完整地爱着,也完整地爱过。

夜深了,父母被劝去附近的宾馆休息。游松执意留在病房陪我,躺在了窄小的陪护床上。

月光洒在他疲惫的脸上,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游老师,"我轻声唤他,"上床来睡吧。"

他立刻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挤到我身边,避开各种管线抱住我。

"疼吗?"他问,手指轻轻抚过我埋过针头的手背。

我摇摇头,靠在他肩上。他的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稳定而有力。

"我爱你,"我低声说,"很爱很爱。"

他的手臂收紧,吻落在我的发顶。"睡吧,"他声音哽咽,"我就在这里。"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有事喊我就行,我在。”

在药效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我渐渐沉入梦乡。

最后的意识里,是游松压抑的抽泣声,和他不断重复的"不要走"。

——写于25年7月5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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