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这两天我的病情居然出乎意料的好了不少。

医院的窗帘被晨风吹起一角，阳光像偷溜进来的小偷，悄悄爬上我的被单。

我盯着那缕光线，数着其中飘浮的尘埃，它们自由自在地舞动，而我仍然却被困在这张病床上。

游老师推门进来时，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头发乱糟糟，眼下挂着黑眼圈。

"猜猜我买了什么？"他故作轻松地晃了晃袋子，塑料摩擦发出哗啦声，

"楼下食堂的肉包子，还有——"他神秘兮兮地从背后变出一杯豆浆，"你最爱喝的那家。"

我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腹部的疼痛却让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艰难。

游松立刻察觉到了，放下食物坐到床边，手掌轻轻覆上我的腹部。

"又疼了？"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结，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插着引流管的位置。

我摇摇头，抓住他的手。

"不用，过会儿就好。"我撒谎道，"包子什么馅的？"

"猪肉大葱，还有三鲜的。"他松了口气，起身去拿餐具，"我排了二十分钟队呢，那群实习医生跟饿狼似的。"

他夸张地模仿排队时前面的人争抢包子的样子，故意做出滑稽的表情。

我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因为牵动腹部肌肉而倒吸一口冷气。

"哎哟，我的错我的错。"游松连忙放下包子，轻轻拍着我的背，"不逗你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笑起来真好看，像——"

"像什么？"我喘匀了气问道。

"像被扎了一针的河豚。"他一本正经地说。

这次我真的笑出了眼泪，尽管疼痛如影随形。游老师就是这样，总能在最黑暗的时刻找到一丝光亮。

高中时他教我们数学课，能把最枯燥的知识点讲得妙趣横生，教室里总是笑声不断。现在他把这种才能用在了我的病床前。

"张嘴。"他掰开一个包子，吹凉了递到我嘴边，"趁热吃。"

包子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连续几天的化疗让食欲几乎消失殆尽。

"慢点吃。"游松用拇指擦去我嘴角的油渍，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还有好多呢。"

正当我吃第二个包子时，张主任带着一群医生走了进来。

游松立刻站起来，像个守卫一样挡在我床前。

"张主任，检查结果出来了吗？"他的声音绷得紧紧的。

张主任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我身上。"比预期要好。"他说出这四个字时，整个病房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轻，

游松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他转身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疼我。

"听到了吗？快，快要好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我就说会好起来的！"

张主任示意其他医生先出去，关上了门。"这只是初步的好转，"他压低声音，"药物起效了，但接下来的治疗会更......你们确定要继续吗？"

"当然！"游松毫不犹豫地回答，转头看我，"对吧，廉禾？"

我望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睛，点了点头。其实我心里清楚，下降的这一点对于中期肝癌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我不忍心打破他的希望。

但是要说真心的，我真的很想活下去......不为别的，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我还没有享受够。

"那好，明天开始第二轮治疗。"张主任在平板上记录着什么，"另外，我们申请的新型药物批下来了，可以尝试联合治疗。"

游松送走医生后，兴奋地在病房里转来转去，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你听到了吗？还记得吗？是那种药物！我查过资料，这种药在临床试验效果就很好！"

我靠在枕头上，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胸口涌上一股暖流。

这就是我的游老师，永远相信奇迹，永远不放弃希望。

哪怕全世界都说不可能，他也会固执地寻找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你得好好吃饭，"他突然严肃起来，拿起剩下的包子，"增强免疫力。来，再吃一个。"

怎么，像个小孩子。

『46』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化疗、多次治疗、免疫药物三管齐下，我的身体成了战场。

恶心、脱发、皮疹......各种副作用轮番上阵。但游松始终在我身边，用他的方式让这场战争变得不那么难熬。

"你知道吗，"他在我吐得昏天黑地后，一边帮我擦脸一边说，"化疗后呕吐其实是个好现象。"

"什么歪理......"我虚弱地瞪他。

"真的！"他信誓旦旦，"说明药物在起作用。就像......嗯......吃坏肚子吐出来反而舒服一样。"

我被他的比喻逗笑了，虽然立刻又趴在床边干呕起来。游松轻轻拍着我的背，哼起一首荒诞的歌。

"别唱了......"我呻吟道。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他清了清嗓子，"有一天，白细胞对癌细胞说：'你等着，我主人男朋友可凶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翻了个白眼，但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游松的笑话总是这么冷，却又总能莫名其妙地戳中我的笑点。

最难受的是夜里。药物反应让我辗转难眠，全身的骨头仿佛被碾碎重组。

每当这时，游松就会从陪护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我搂在怀里。

"想听故事吗？"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柔，"从前有个叫游松的傻子，爱上了一个叫廉禾的学生......"

"这故事太老套了。"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那换个新的。"他轻轻按摩着我抽筋的小腿，"有个病人特别不听话，总是偷偷把药吐掉......"

"你看见了？"我惊讶地抬头。

"当然，"他得意地说，"我可是游老师，什么都知道。"

他的手指在我腿上打着圈，"所以从今天起，我要盯着你把每片药都吞下去，明白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些。

他的体温透过病号服传来，像一剂最好的止痛药。

『47』

随着治疗的深入，我的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游松会推着轮椅带我去楼下花园晒太阳；坏的时候，我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但无论哪种情况，游老师总有办法让我笑出来。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某天他神秘兮兮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盒子，"猜猜看。"

我摇摇头，连猜的力气都没有。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毛绒玩具——一只丑萌丑萌的河豚。"像不像你生气时候的样子？"他得意地把玩偶放在我枕边，

"送给你，让它替我陪着你。"

我戳了戳那只鼓着腮帮子的河豚，突然想起有一次和游松吵架，我气得整整一周没理他。

后来他在我办公桌上放了一束我最喜欢的满天星，然后附着一张纸条："气成河豚也没用，我还是爱你。"

"记得那次吗？"我轻声问。

"当然记得。"他握住我的手。

『48』

那天晚上，游松破例被允许带我离开医院几小时。他开车带我去我们常去的那家面馆，点了两碗牛肉面。

"小心烫。"他吹凉面条送到我嘴边。

面条筋道，汤头浓郁，简单的食物此刻却胜过任何珍馐美味。

我慢慢咀嚼着，感受着久违的食欲和生命力一起回到身体里。

"等你好起来，"游松望着窗外的夜色，"我们去看海吧。你不是一直想去青岛吗？"

"嗯。"我点点头，"还要吃海鲜，喝啤酒。"

"还要在沙滩上写我们的名字，让海浪冲走。"他笑着说，眼里闪着光，"然后我再写，你再写，写到海水都累了。"

我们相视而笑，仿佛回到了生病前的日子。那些关于死亡的阴霾似乎正在一点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回医院的路上，游松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紧紧抓着我的手。"你知道吗，"他突然说，"我这几个月学会了很多东西。"

"比如？"

"比如怎么分辨二十多种止痛药，怎么按摩缓解腹水不适，怎么在病人吐得昏天黑地时保持冷静。"

他轻笑一声，"简直可以考个护理执照了。"

我握紧他的手，喉咙发紧。这个曾经连煮面都会糊锅的男人，如今为了我变成了半个医学专家。

"游老师......"

"嗯？"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他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都泛了白。"我亲爱的笨学生啊，"他的声音沙哑，"我怎么可能放弃你？"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如同我们重新点燃的希望。

我知道治疗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反复和挫折，但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我就能一直走下去。

『49』

回到病房后，游松帮我换了睡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睡吧，"他吻了吻我的额头，"明天还有检查呢。"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突然想起确诊那天，我在阳台上告诉他病情时，他瞬间惨白的脸。

那时的我们都没想到，绝望中也能开出希望之花。

"游松。"我唤他。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立刻紧张地凑过来。

"没有。"我拍拍身边的位置，"上来睡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脱掉外套躺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各种管线把我搂进怀里。

"我爱你。"我在他胸前轻声说。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加有力地跳动起来。"我当然知道你爱我，"他收紧手臂，"睡吧，我在这儿。"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望着他疲惫却满足的睡颜，突然觉得，能活下来真好。

真好，真好。

——写于25年7月5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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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朕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