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苏培盛的脚程更快，让四阿哥先一步到了慈宁宫。
四阿哥规规矩矩上前给两位老祖宗请安，接着便安静的坐在一旁，目不斜视，余光却在偷偷打量，他的额娘德妃并没有来。
他心里不知是难过多些，还是轻松多些。总之，自己那隐隐约约的期待是落空了。
太皇太后在宫里沉浮一辈子，小孩子的心思自然看的明白透亮。
她拉着四阿哥的小手道：“约莫德妃也快到了。四阿哥，今日便留在哀家这里用午膳罢，你额娘做的吃食可比御膳房要好。”
四阿哥点头，乖乖应：“是，孙儿都听乌库妈妈的。”
旋即，太皇太后发现，适才沉默寡言的小家伙，眸子里似乎多了几分神采，或许连四阿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不多时，外头传来动静，四阿哥当即坐的正了些。
“乌库妈妈，皇祖母，听说四哥来啦。”
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四阿哥的神色瞬间放松下来。
听声音，来的不是德妃，而是五阿哥胤祺。
他往门外望去，便见一个穿着天马皮袍的小萝卜头哒哒哒跑来，身后跟着两个伺候的嬷嬷。
“四哥！”
“五弟。”
五阿哥胤祺是宜妃所出，同样养在皇太后膝下，如今不过三岁多，模样甚是喜人。皇太后对他极为宠爱，端的是慈宁宫的小霸王。
他不似四阿哥那般拘束，来了便将稍显沉闷的气氛带的热闹起来。
“四哥，你前日来怎么走的那般急，弟弟都没见着你。”
皇太后把五阿哥往怀里搂了搂：“今日不就见着了？你啊，没一刻安静时候，真该学学你四哥的稳重。”
皇太后嘴上虽“教训”，但动作神态无一不在证明，她有多疼爱五阿哥。
这是四阿哥胤禛从未体会过的亲情，即便皇太后也是他的皇祖母。
看着祖孙俩的亲昵，四阿哥独自坐那里稍显落寞。
太皇太后慈爱地摸摸他的脑袋，“四阿哥与五阿哥一静一动，哀家看着倒是舒心。”
“行了，跟我们两位老人家呆在一块倒拘束了，你们两个小家伙去玩儿吧，不过不许跑太远，不许淘气惹祸，知道吗？”
“是，孙儿知道了。”
五阿哥过来拉四阿哥的手，“四哥走，弟弟带你看兔子去。”
待两个小家伙跑出去，太皇太后道：“你也是，当着四阿哥的面，对五阿哥那般亲昵，成心叫四阿哥心里难受么？”
皇太后听罢，觉出自己对两位皇孙的亲疏太过分明，也有些后悔。
“皇额娘教训的是。但五阿哥自小在我身边，自是更疼爱些……”
“罢了。”
太皇太后也只是一时心软。毕竟她们做长辈的，哪里会在意那么多，都是由着自己的心意来，即便是她自己，也是更宠爱太子一些。
莫说她们做祖母的，就是阿哥公主们的亲额娘，也难做到一碗水端平。
明秀来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小家伙手拉手跑出来。
“哎呦，慢着些，莫要摔倒了。”
不成想迎头撞见生母德妃，四阿哥脚步一顿，果真差点把奔跑的五阿哥带倒。
好在明秀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五阿哥没事吧？”
“……儿臣没事。”一下子扑进德妃怀里，五阿哥有些報羞，小脸通红，“多谢德娘娘搭救，儿臣给德娘娘请安。”
明秀被他说的“搭救”逗乐了，摸摸他的头：“乖，没事就好。”
“儿臣给额娘请安。”四阿哥垂下眼，轻声道。
“快起来，”明秀上前一步，蹲在四阿哥面前扶住他请安的手，“让额娘好好瞧瞧。”
这是他们母子俩第一次这般近距离说话。
德妃的手很柔软，温温热热的拢住四阿哥的手，让四阿哥有些意外。
四阿哥眼珠黝黑，像两颗黑葡萄，一张小脸还有点婴儿肥，虽是习惯性板着小脸，却并不冷峻，半点看不出未来“冷面王”的模样，只是少了些孩童该有的天真活泼。
不过，这也是四阿哥的可爱之处。
“严肃的像个老学究，给额娘笑一笑？”
明秀起了“坏心”，逗弄了句。
四阿哥呆愣了下，艰难地勾了勾唇角，笑的比哭还难看。
明秀看得甚是喜爱，捏捏他的小脸，“好了好了，额娘不难为你了。你们俩是要去哪儿玩啊？”
四阿哥乖乖说：“五弟要带儿臣看他养的小兔子。”
他竟然脸红了。
明秀心软的一塌糊涂，一时没忍住，搂着四阿哥亲了一口。
道：“那好吧，额娘不耽误你们，只是额娘今日做了好吃的，你和五阿哥玩够了要快些回来，否则可吃不上热乎的了，知道么？”
“哇，太好了，德娘娘又做好吃的了。四哥快走，咱们早去早回……”
四阿哥怔愣愣地被五阿哥拉走，直到拐了两个弯，才抬手摸了摸被明秀亲过的脸颊。
兴奋的五阿哥也终于反应过来：“四哥，德娘娘刚刚亲你了耶，她从前不是不喜爱你么。”
童言无忌，三岁的小娃娃言语直白，四阿哥却并未在意，因为他根本没听清五阿哥说了什么，而是震惊于德妃的亲吻。
从来没有人亲过他。
老祖宗没有，皇阿玛没有，佟额娘也没有。
他有些想哭，却生生忍住。
他想，额娘终于肯理他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不能哭。
五阿哥没听到回话，回头，“四哥你怎么不说……四、四哥，你怎么哭了？”
五阿哥以为是自己的那句话惹了四阿哥，顿时手足无措，也跟着哭起来，“四哥对不住，弟弟不该说的哇……”
两位小祖宗一哭，身边的奴才也都吓坏了，连忙各自去哄。
“呜呜呜四哥，都怪我……”
四阿哥被五阿哥的哭声惊回神，连忙给他抹眼泪：“五弟别哭，不关你的事，是风沙迷了眼。”
五阿哥抽抽搭搭，“真、真的吗？”
“真的。”
五阿哥这才不哭了。
如翠默默记下四阿哥的反应，倒是苏培盛心疼坏了，也知道四阿哥并不是因为风沙迷了眼才哭。
他拿着帕子给四阿哥擦泪，四阿哥悄悄往前挪了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
“苏培盛，我额娘是不是愿意喜欢我了？”
苏培盛差点泪奔，嗓音直颤，坚定的说：“是。”
有了这一遭，四阿哥全然没有心思看小兔子了。五阿哥也惦记着德妃做的吃食，去数了数他的小兔子一个没少，便又风风火火拉着四阿哥回去。
殿里，明秀正陪着两位老祖宗说话，桌上也摆好了各样点心。明秀做的两道摆在中间，一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哎呦，这两个小家伙回来的倒快，素眠，带两位阿哥净手。”皇太后道。
素眠：“是。”
净手的时候，四阿哥偷瞄明秀，被明秀逮个正着。小家伙当即又脸红了。
待他们走过来，几人才发觉：“怎么了这是？两位阿哥好像哭过，跟着的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
五阿哥身边的嬷嬷忙把前因后果说了，明秀招呼：“四阿哥，到额娘身边来。”
她心里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但念着四阿哥脸皮薄，没有拆穿，反而仔细瞧着四阿哥的眼睛：“是哪只眼睛被沙迷了，疼不疼，额娘给你吹吹。”
四阿哥眨眨眼，指指左眼。
明秀果真给他轻轻吹了吹，他又指指右边，明秀憋着笑，又吹吹右眼。
“好了么？”
四阿哥点头，“好了，谢谢额娘。”
另一边五阿哥见状，吵着皇太后：“皇祖母，皇祖母，胤祺也要吹吹。”
皇太后点点他的鼻尖，“你又没有迷眼，吹什么吹，快用膳。”
四阿哥坐在明秀旁边，布膳的宫人将明秀做的南瓜奶露分别舀在各自的小碗里。
“这是额娘做的南瓜奶露，快尝尝。”
四阿哥轻尝一口，眸子亮了亮。明秀又给他夹了一块春茧：“再尝尝这个。”
一口咬下去，外壳酥脆，内馅鲜美，不等明秀询问，四阿哥便忍不住说“好吃。”
得了四阿哥的夸赞，明秀甚是喜悦，“好吃就多吃点，额娘会做的可多了，以后天天做给你吃。”
四阿哥难得在用膳时失了规矩，把脸埋在小碗里，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无人怪罪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明秀轻抚他有些瘦弱的脊背，心想：以后要把四阿哥养的高高壮壮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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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承乾宫时，正是佟佳氏午睡的时候，四阿哥没有去打扰，回了自己所居的偏殿。
却不知，佟佳氏今日并未午睡。
如翠匆匆去向佟佳氏回禀，将德妃和四阿哥之间相处的神态、话语……能记下来的都说了。
“用过午膳后，德妃还带着四阿哥去看了五公主。五公主喜静，德妃让奴婢们在外候着，在里面，德妃和四阿哥又说了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四阿哥出来时很高兴，还说……还说以后要常陪五公主和六阿哥玩儿。”
佟佳氏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就这些了？”
如翠：“奴婢不敢隐瞒。”
如翠和如玉一样，都是佟佳氏身边信得过的人。
佟佳氏默默无言好一会儿，哼笑：“本宫悉心养育他三年，还是不及德妃的几句话，当真是血脉相连的亲母子。”
如玉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轻声：“主子别伤心，四阿哥只是一时受德妃的蒙蔽罢了。德妃在慈宁宫演这出母子情深，不过是做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看的，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待以后日子长了，奴婢不信德妃还能演得下去。”
如翠在旁听着，却不大认同如玉的话。或许话语和动作可以装装样子，但一个人的眼神是演不出来的。
作为亲眼看着德妃和四阿哥相处的人，她知道德妃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是真心待四阿哥好，可是，她不敢说给贵妃听。
“德妃再如何，本宫都不在乎，本宫在意的是四阿哥。这么多年，本宫都没能怀上一儿半女，若养子也与我离了心，叫本宫的脸面往哪搁。”
“不会的，四阿哥到底打小养在您身边，怎会和您离心呢？再不济……您还有八阿哥呢。”
八阿哥胤禩是包衣出身的卫氏所出，和四阿哥一样，一出生就被康熙下旨交由佟佳氏抚养，如今刚满一岁。
佟佳氏虽无亲子，但膝下有四阿哥和八阿哥这两个养子，母家显赫，又得皇上宠爱，在后宫中的地位无人可及。
宫人们私下里都说两位阿哥福气好，将他们称作“承乾宫大小阿哥”，佟佳氏听说后还欢喜了好一阵。
见佟佳氏神色松动，如玉续道：“依奴婢看，八阿哥性子乖巧，长大后总会比四阿哥有良心多了。”
佟佳氏闻言，却神色不愉地睨了眼：“胡说什么？”
如玉连忙：“奴婢失言，奴婢只是心疼主子……主子若生气，还请责罚奴婢，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有些事在本宫面前说说便罢，若口无遮拦叫旁人听去，还以为本宫也不喜四阿哥，倒成了德妃那般为母不慈之人。”
说罢，她轻叹。
“到底是德妃福气好，三年的不闻不问，母子离心，只用一日便扭转乾坤，当真是不容小觑啊。”
另一边，明秀刚回到永和宫，没等歇着，就听她宫里的首领太监福禄回禀。
“娘娘，今晚皇上要过来，还请早些准备着。”
明秀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不想侍寝，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