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十三】

陆逊被关在了大牢最深处,黑黢黢的甬道只有火把的光,刺鼻的霉味几乎能让人吐出来,庞统亲自在牢房里布阵,命座下两名修为不错的弟子看守,夜里换班时,曹植独自来了。

牢门的锁“喀拉拉”被打开,随从留守牢房外,曹植弯着双笑意盈盈的眼,走到了陆逊面前,陆逊没有睡,低头看也不看,曹植就“哐哐”踢了两脚笼子,道:“哎?”

陆逊不理他,他不死心地再踹两脚,“哎,叫你呢,你死了?”

陆逊鄙夷地瞪了曹植一眼,曹植被他这一眼瞪得开心极了,乐呵呵蹲下来,道:“你之前不是特别嚣张嘛,现在怎么了,妖力被封住了?拿我没办法?干着急?嗯?哈哈哈哈。”

接着,曹植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扯动嘴角:“唉,你说你,盯上谁不好,你盯上我二哥,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你想毁了大魏,还是想借用二哥为祸人间,这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也不想知道——但大魏与蜀山交情甚笃,你这么耗下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曹植劝说道:“我是个孩子都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是个活了这么久的妖怪,没理由不知道啊……啊,对不起,妖怪是不是脑子都不太好使呀?毕竟是畜生变的啊,哈哈哈哈哈!”

曹植尖叫着在地上蹦跳,又道:“我说你,识相的赶紧就把法术给解了,死到临头了还想拖着我二哥,你想的倒挺美,你若是肯乖乖听话,横竖都是一死,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怎么样?”

陆逊抬眼,嗤笑一声,好像在笑他傻:“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我比你老祖宗年纪都大,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曹植终于不用自说自话,疯狂的表情消失,扬起的嘴角也落下来,甚是冷静道:“这话该我对你说,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管你活了多久,不照样是畜生变的?你不要把我当成蜀山那些蠢货,眼下被关的是你,你何来的立场冲我乱吠?你倒是说话要注意些,少自视甚高了,阶下囚还傲得不行。”

眼前倏然一亮,一团艳红的妖火砸在脚边,“哗”地一声将曹植包围起来,滚热的空气里,陆逊的脸扭曲摇曳,牢房像是被庞大的鬼手抓着,火光剧烈地跳跃,曹植寸步移不得,看守的蜀山弟子见状欲出手,被陆逊又一股妖气震得连退数步,撞在墙上,失去了意识。

曹植额头出了细密的汗,很快便汗流浃背,一语不发盯着陆逊,陆逊不紧不慢道:“你真当我拿你毫无办法?我虽被压制,但若要杀你,依然不费吹灰之力——”

曹植面前的火苗“蹭”地逼近喉咙,灼得皮肤一阵发烫,几乎要烧伤,曹植瞪了陆逊一眼,忌惮地往后避了避,陆逊神色冰冻,收了法力,妖火很快散去,道:“念在你是阿丕的弟弟,我不与你计较,记得感谢你二哥,有他的面子在,我才肯饶过你。”

听到他提曹丕,曹植的眼神突然阴狠,不怕死地笑道:“哟,你倒是重情义,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我二哥?我还以为你都明白了,我二哥是骗你的呀,他是做戏的,就是为了抓你——”

曹植刻意将“抓你”咬得很重,还挂着癫狂的笑,凑近了笼子,道:“毕竟,我二哥爱父亲胜过一切,连我大哥都比不上分毫,何况你个半路杀出来的臭妖怪?只要是父亲想要的,二哥就算豁出自己的命也会成全他,你又怎么能比得上呢?你当他真想和你相处吗?还不是为了我父亲?哈哈哈哈。”

陆逊不答,只冷冷看着他,他无辜道:“怎么,你还不信呀?你不信你去问我二哥呀,哎哟我给忘了,你可能到死都见不到他一面了,啧啧,真遗憾,哎呀,真憋屈,哈哈哈哈哈!”

曹植笑得肚子疼,又突然失了兴致,风淡云清地转身离开,命人将牢房锁了,道:“唉,没意思,我还要去探望我二哥,没时间和你耗,我劝你还是早些死心罢。”

曹植离去的脚步声回荡着,直到彻底没了声音,牢房又回归一片死寂,昏倒的小道士没有苏醒的迹象,陆逊通过结契线隐隐感觉到对面曹丕缓慢跳动的脉搏,伤疤在昏黄的灯火下,像条死在掌心的肉虫,陆逊捏紧了手,使了个法术,元神从体内脱了出来,像轻飘飘的幽魂,飞出了大牢。

曹操将曹丕安排在宫中休养,他认定陆逊与曹丕有瓜葛,便托庞统在屋外画了仙障,屋里四处贴满驱邪的符篆,这其中包括曹丕的床榻与他本人。

陆逊找到曹丕时,曹丕正躺在榻上,直勾勾地望着窗外的明月,沐浴着皎洁的光,脸色苍白又憔悴,动也不动,活像个死人。陆逊的元神气息极弱,因而能穿过仙障,曹丕本该是看不见他的,许是契约的影响,他呆滞的目光竟顿了顿,往门口看去。

陆逊望进他的眼睛,曹丕感觉视线与谁碰上,眼眶当即红了,他张开了许久都没有动过的唇,没有水的滋润,甚至有些发不出声音:“伯言,是你吗?”

陆逊的眉心拧成了结,他看曹丕翻身下榻,踉跄着在屋内摸索,活像个瞎子,教他心中难过。忽地,曹丕的身形顿住,记起什么般又回了床榻,神色透着些惶恐,道:“伯言,是你吗?如果是你的话,你就给我回个话……”

陆逊很想与他回话,奈何元神是无法出声的,他想让曹丕知道自己的存在,便落至他身边,看他四处张望的样子,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发,谁知他快要碰到时,曹丕却吼道:“别碰我!!”

陆逊的手登时僵在半空,曹丕则往后躲了不少。

曹丕不知道陆逊到底在不在,直觉告诉他,陆逊离他很近,曹丕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过度的思念而导致的错觉,但他不能放过任何的可能性。他身上贴着的庞统的符,专为对付陆逊,他不是没有见过蜀山符咒的厉害,陆逊此番妖力耗费巨大,被轰上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曹丕也试图撕掉,可那符贴在他脊背,接触的一瞬只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脊柱钻进了躯体,伸手一摸,什么都没有,想必是为了防止他撕毁而故意为之,众人皆知二人关系匪浅,陆逊定会来寻他,庞统在他身上下了苦功夫,这符咒威力绝非一般,万不可让陆逊碰到。

他四处张望,确认陆逊到底在不在屋里。

陆逊讪讪收手,看曹丕瑟缩在角落,不知如何是好,掌心传递来恐慌的情绪,正是曹丕此刻的表情,像濒死求救的兔子,他不让陆逊碰他,难道是在怕他?

陆逊回想能让曹丕害怕的举动,不过只有白日徒手杀了一蜀山之人,他不喜与对手争论,大多时候是直接动手,再想以往,确实没太在曹丕面前杀过人,许是这次,将他吓住了?

陆逊为大魏带来过灾祸,曹丕怕他是应该的,不如说,他终于知道害怕了。陆逊有些后悔,也觉得沮丧和失望,他知道曹丕是相信他的,他也从没有过伤害曹丕的想法,可这种出自凡人本能的恐惧,确实让陆逊心中很是受伤。

陆逊将气息抹杀,在黑暗中静静望着曹丕,他的元神虚弱,曹丕本就觉得他的存在是自己的错觉,这下更是完全感受不到陆逊了,他松了口气,打鼓的心安静下来。

这时,幽静的夜里响起敲门声,门口是曹植的声音:“二哥,我来看你了。”门锁被打开,曹植背着手跨进来,左右看看,皱着眉道:“怎么回事?天气这么冷,二哥也不知道盖好被子,既然没睡,怎的不点灯?”

曹丕拉过衣衫披在肩头,没有说话,曹植走近,横在陆逊与曹丕之间,坐在榻上道:“二哥,你脸色比白日好多了,可有好好吃饭睡觉?我午后烧就退了,担心二哥身子,处理完事情赶紧就来了。”

曹丕没心思说话,只点点头,曹植笑得花儿般灿烂,踢着腿道:“哎,二哥,今日在殿上说了那些,我担心妖鹿知道你在骗他,来寻仇——它现在虽然被关起来了,不过以防万一嘛,我就让庞道长给你多下了几道符,你就安心歇息罢。”

曹丕叹了口气,道:“阿植,其实不必多此一举,他不会伤我的。”

陆逊本垂着眸,此时眼中有了光彩,抬了抬头,曹植满不在乎接道:“是哦,你把那鹿骗得死死的,它现在肯定还相信你待它是真心的!真蠢,哈哈!”

陆逊心头蓦地一寒,曹植扑哧一声笑出来,他知道曹丕不敢承认与妖鹿有关系,否则妖鹿性命更是堪忧,他为此心底不甘,但又借此来打击报复,曹丕无法反驳,只能顺着自己的胡话说,痛快极了。

曹植道:“说起来,二哥你这出戏演得真真好,我刚才还去看那妖鹿了,你猜怎么着?”

说到陆逊,曹丕不由得抖了抖,却按捺着情绪,故作漠不关心道:“他怎么了?”

“怎么了?可精彩了!”曹植迫不及待道:“我骂它畜生骂得爽极了,它气得眼睛发红,却又不敢杀我!原因竟是我是你弟弟!它还唤你‘阿丕’,哈哈哈哈它、它……”

曹植笑得岔气道:“它说是看在你的面子,才留我一条命的,我真替它难过,它被你骗得好苦啊!二哥,你说你做什么骗一头畜生呢,本就脑袋不灵光,这下太可怜了!”

今日,曹操在殿上那番言论,明显是打算离间二人,没想到曹植却当了真……不,或许是将计就计,曹丕本想顺他的意稍作附和,等他开心了自然就会回去,可曹植越说越过分,曹丕不禁动摇,想要替陆逊辩白,紧攥着被子角,硬是忍下来了。

曹植继续说着,时不时看曹丕两眼,曹丕只得强颜欢笑,笑容苦涩,他轻扯着嘴角,似是无意的笑,在陆逊眼里格外刺眼,像是对自己的嘲笑,陆逊看着这样的曹丕,心底愈来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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