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共计

雨逐渐变小,但天还是黑沉沉的。

所幸孔昭住的客栈离这里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

萧德音推开门踱步至桌前,顺手解下剑和斗笠放到桌上,捡了只茶杯就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喝,反客为主地敲了敲桌子示意孔昭过来坐。

孔昭坐了下去,道:“水都冷了。”

对此,萧德音只评价了两个字:“少爷。”

孔昭并不生气,只微微一笑看向她,眼中似有光芒流转,语气平缓:“郭县是你拿下的。”

萧德音“嗯”了一声,承认道:“是我。”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轻敲桌面,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孔昭倒了杯水,手指蘸了蘸水在桌上写下“留城”二字,道:“之前匈奴运往留城的粮草被劫却不是燕军所为,如今郭县被收,你又在这里。阿音,这些事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对,留城一事也是我带人做的。”萧德音应下,又问他:“那你呢,你这时候不应该在甘州吗?”

孔昭轻叹一声:“阿音,那已经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

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尚在甘州,却收到亭水失利、三万将士全军覆没、师兄身死……还有眼前人下落不明的消息,声音喑哑,问道:“这三个月……你还好吗?”

萧德音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自然很好。我命大,落水后被冲到下游,后面被斜云寨的人救起,劫了粮草后我整合寨中士兵,拿下了这里。”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这一对视可以让萧德音看见孔昭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片刻,萧德音垂下眼,错开孔昭的目光,从怀中摸出那块令牌还给他:“喏,你的令牌。”

孔昭的视线扫过上面的划痕,摩挲着这里,便听见萧德音说:“但我并没有保管好它,它替我挡了一剑。”

“孔维桢,对不起。”萧德音看向孔昭,郑重道。

孔昭摇头,把它还给萧德音:“既然给了你,它便是你的东西,即便是碎成齑粉也不要紧。”

萧德音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孔昭极轻地笑了一声,拉回了萧德音的思绪。她问出心中的疑惑:“孔维桢,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了?”

孔昭开门见山:“我接到消息,亭水失利一事并非偶然……”

萧德音猛地攥紧了手中令牌,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还带着颤抖:“这样吗……那你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吗?”

“我并不知道,但我想,这一切都与一个人有关。”孔昭摇摇头,问她:“你还记得当日传消息的斥候里有谁吗?”

“记得,怎么了?”

孔昭定定地看着萧德音:“沈将军传信与我,他后来清点名册时发现少了一人。”

萧德音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是谁?”

“蒋扬,他是除了你之外唯一失踪的人,沈将军他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蒋扬……”

萧德音想起这个温和宽厚的士兵,在军营他常照顾比那些年纪较小的士兵,萧德音也得过他的照拂。听别的士兵说,蒋扬家道中落,已经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妻,家里只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也知道他每月攒下的饷银都会寄回家中,因为他的母亲生病了。

甚至在出发前几天,他还与自己说,打赢这一仗,朝廷的赏银也快下来了,到时候就能寄回家中替母亲买药。

究竟是什么的理由会让他抛下母亲于不顾?

真是想不通。

萧德音拧眉,道:“所以你来是和他有关,他在汇乡城。”

孔昭点头:“是。我们寻觅到一些蛛丝马迹。”

说着,他拿过一个包袱,从中翻出一张纸片递给萧德音:“这是我们一个月前从蒋扬家中找出的,他的母亲说这张纸是被他夹在家书中一起寄回来的,那封家书是蒋扬寄回去的最后一封。”

萧德音接过一看,纸片有被火燎过的痕迹,应该是蒋扬想烧掉它,却不知是何原因又放弃了,上面写着:“亭水事了,入汇乡城暂避风头。”

之前在军中,她见过蒋扬帮士兵写家书,他的字迹就同这张纸上的一模一样。

难怪那一天他会这么反常。

萧德音只觉得心底阵阵发凉。

明明出发前蒋扬还与他们一同饮酒,明明他们还是并肩作战的同袍。但这样的人竟然会成为刺向战友后背的一把利刃。

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拿下郭县时审问过阿曲那,他对亭水一事不甚了解,只知道有人通风报信,想来……这人就是蒋扬。”

萧德音闭了闭眼,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高个汉子爽朗的笑声:“拿下这一战,不久后回去就可以听到我的孩子叫我爹了!”

亦响起少年欢快的声音:“萧四哥,打完一仗咱们就喝随州最好的藏春酒!”

也响起那个生了对招风耳的汉子浑厚的声音:“那你可千万别刚沾酒就趴下了!咱们不醉不归!”

……

最后都化作青年那一句:“阿音,向前走。”

声音随风灌入萧德音耳中,转瞬间又消失跆尽。

“咔哒”一声,孔昭将窗户关上,道:“起风了,雨被吹了进来。”

萧德音回过神,轻“嗯”一声,情绪难辨。

孔昭看见她深深皱起的眉头,伸出手想替她抚平,却又在将落未落之际顿住。他转移话题:“不仅是蒋扬一事,我还于半个月前收到了调令,便带着平雁和长梧赶往凉州。”

萧德音不解:“调令?但为何就你们三人前来?”

孔昭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萧德音,道:“王仆射以亭水失利为由申饬了沈将军,同时令我来顶替他的位置。而且,因着我们二人曾经共事过,也只让我人来,并不带支援的军队。”

孔昭不由得苦笑一声,若是可以,也不至于要单枪匹马闯凉州。他与长梧和平雁扮成小商贩,跟着禾家商行的队伍一起从甘州出发,走了十来天才进入凉州的平城,再换快马赶到郭县,一路过来可谓风尘仆仆。

但好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萧德音接过信,从中抽出一张纸,映入眼帘的就是“调令”二字。

信上只寥寥数语,内容与孔昭所说相差不大,左下角一方官印在烛光下分外红艳,如鲜血一般刺痛了萧德音的眼睛。

她嗤笑一声,这什么狗屁理由。

调令一事,绝不会如此简单。

孔昭问道:“一月前蜀中地动这事你可知晓?”

八月时蜀地发生地动,官员上奏极言情况之危急,房屋倾塌、耕地不复,死伤无数。

萧德音瞬间明白他未尽之言:朝廷实在拨不出多余的钱粮,而且凉州南部战线迟迟未向北部推进,想必主战派与议和派定会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孔昭顿了顿,又道:“因此,王仆射以‘国库空虚,难以支撑西北战事’为由支持议和,还向陛下进言‘凉州战事日旷持久,希望渺茫’。我与沈将军几人都主张与匈奴相战,从中斡旋却收效甚微。王仆射担心武将借此扩张势力,压过文臣,干脆以此调令向我们施压,想让我们主动放弃。”

“那陛下的意思呢?”萧德音问道。

“陛下尚未表态,但时间久了也难保不会倾向于议和派。”

萧德音的指尖轻敲桌面,目光沉沉。

汇乡城一事不能再等了。

不管是要找出蒋扬,还是要重回军营,都不能再等了。

萧德音站起身,与孔昭对视,眸光灼灼似有烈火,声音坚定:“宜早不宜迟,明日我们去教场练兵,准备拿下汇乡城,找出蒋扬。”

“好,”孔昭重复道,“我同你一起。”

江朗带着朱秆和林盛进来,道:“江晴让我带话给你,军备粮草什么的已经筹集了十之七八。”

正与孔昭看地图的萧德音抬起头,对他们点头致意:“好。”

江朗绕到桌子另一侧,指着地图上被圈起来的“汇乡城”,道:“派去的探子传信回来,汇乡城近日巡防密切,想来是我们攻下郭县一事传了过去。”

“汇乡城虽不似其他要塞,但我们的人马与之相比恐怕也不太够吧,”林盛想了想,“或许……我们得想点别的计策。”

江朗也赞同他的话,转而看向萧德音,问道:“你的意思呢?”

萧德音不假思索道:“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①。”

孔昭自然而然地接下去:“如今敌众我寡,不宜强攻,倒不如来一出声东击西,一部分队伍引开他们强劲的力量,另一部分则进攻薄弱的地方。”

朱秆问道:“说起来简单,可又该谁来带领队伍引开他们呢?”

孔昭与萧德音交换一个眼神,随后道:“我来。”

江朗看向萧德音,询问她的意见,见萧德音朝自己点头才回应孔昭:“好。只是……我又该如何称呼阁下?”

孔昭抱拳一笑:“在下孔维桢,昭是我的字。”

“孔维桢……”江朗思索一番,然后恍然大悟:“你就是随州孔家的少将军,在奚城率一万士兵击退三万匈奴的那个?”

“正是。”孔昭轻轻颔首。

江朗一握拳,语气里也染上几分欣喜:“太好了,拿下汇乡城一事想必会容易许多!”江朗越想越激动,仿佛已经看见敌人缴械投降的模样。

朱秆却想到另一件事:“我们都走了,郭县无人守卫,若匈奴来犯岂不危险?三当家,你要派谁留在这里?”

之前匈奴入城,原来的郭县县令能留下来的手下也所剩不多,萧德音一行人入城后也只能找到其中几个,后来也从百姓里选了一些人上来分管城中事务。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城中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萧德音也早已想到朱秆所提的这一点,回答道:“等我们出发,郭县便会作为我们的后方,就让江叔与阿晴一起带着部分士兵留守郭县。”

萧德音一锤定音:“三日后便出发攻下汇乡城。”

“好!”众人齐声应下。

青年是个重要人物,与阿音之间没有感情戏,但是对她对阿昭来说很重要。

①出自《孙子兵法》:“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

意为:“用兵的规律就像流水,流水的特性,是避开高处往低处流,用兵打仗的特性,是避开敌人兵力集中而强大的地方,去攻击敌人兵力分散而虚弱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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