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戾气

冯嬷嬷叹了一口气,继而将她所知道的真相全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崔氏生温莹时伤了身子,大夫说她日后恐怕很难再怀孕了。

在温芙的阿娘沈令仪被诊断出又有了身孕,即将生下第二个孩子时,崔氏为此担忧得整夜睡不着觉。

她自知自己很难再有机会生下嫡子,又怕沈氏诞下庶子后,将来承袭爵位,会威胁到自身的地位,便心生一计。

她在家宴上故意晕倒,而后叫来事先买通过的大夫,故意在众人面前号出“喜脉”。

由此,大家便得知了她与沈氏两人皆在同一时期有了身孕。

接着,她又在沈氏临盆的那一日,来了个移花接木,指使着下人偷换了孩子。

她与大夫和产婆提前串通好,在生产那一日,将沈氏所生的孩子偷偷抱过来,权当作是她所生的。

又从外头找来一个断了气的男婴,偷偷抱入府中,让产婆慌称当时沈氏诞下的是死胎。

当日忠勤伯得知消息赶回府的路上,被崔氏提前安排好的人拖住了脚步,府中又是她这个主母做主,一切便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遮掩过去了。

得知真相,温芙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眸,她颤抖着唇,愣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五雷轰顶尚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震惊。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阿娘的事,背后竟藏着这么大的隐情!

冯嬷嬷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叹息道:“老祖宗也是前几日才偶然间知晓了这事!当年,大夫人给了参与此事的贴身丫鬟,产婆,以及大夫一大笔银子,让他们离开京城,不曾想前些日子那丫鬟家中遭了大难,前阵子又回来找大夫人,想再索要一笔银子傍身,恰巧我和老祖宗那日要出门去寺院,出府时看到她躲在远处鬼鬼祟祟的往里瞧,老奴觉得眼熟,记起她是当年大夫人身边的人,老祖宗便派人将她暗中叫去好生盘问了一番,没想到竟问出这种惊人的事!”

温芙微微镇定下来,忙问道:“嬷嬷,请问那个丫鬟现如今可还在祖母这?”

冯嬷嬷摇摇头,叹气道:“那丫鬟原本是关着的,只是前日被她逃了出去,待再找到时,发现她已掉到京郊的河里淹死了,可那河水并不深,想必……”

想一想也知道,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必是崔氏发现了端倪,想杀人灭口,便派人暗中将她伪造成意外落水的假象,以毁灭证据。

温芙双瞳微颤,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冯嬷嬷又道:“凌哥儿生下来刚没几个月,大夫人便有了身孕,后来她生下了绪哥儿,自此便把凌哥儿扔给奶娘,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管了,老奴大胆说一句,凌哥儿现在之所以变得桀骜不驯,整日在外同人打架,绝大部分是因为大夫人非但没有约束他,反而故意纵容他!才养成个好斗的性子!”

“凌哥儿其实本性并不坏,就是脾气急了一点,容易同人发生冲突!老夫人不忍心看他继续这样下去,也不想看他因为大夫人的教唆,对你这个亲姐姐充满敌意,纠结了一番,才让我前来告诉姑娘!”

她顿了一瞬,继续道:“老祖宗如今不便出面揭穿此事,希望姑娘理解!也望姑娘不要一时冲动,凡事讲究证据,姑娘需得考虑周全再做想做的事才好!老奴话带到了,就先告退了。”

温芙敛了敛心神,客气回道:“温芙知晓了!还请替我多谢祖母她老人家,嬷嬷慢走。”

冯嬷嬷走后,温芙扶着素心的手,行至一处游廊下,她望着漫天的风雪,喃喃道:“难怪,难怪……”

幼时的记忆扑面而来。

当年,阿娘得知生下的孩子是死婴后,伤心过度,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谁都认不得了。

后来有一日,她陪阿娘去园子里散步,恰巧碰到崔氏也在园子里,手上抱着还是婴儿的温凌。

她本想带着母亲避开,可不知怎的,母亲看着远处崔氏怀里的孩子,就是不肯走,情绪还突然变得很激动,最后竟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将崔氏怀里的孩子抢了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崔氏见孩子被抢走,大骂阿娘是疯婆子,又连忙让身旁仆妇上前去把孩子抢回来。

阿娘挣脱不过,不但孩子被抢了回去,还被仆妇推倒在地。

她连忙跑过去挡在阿娘身前,哭着对她道:“阿娘,那不是弟弟,弟弟他……已经走了……”

阿娘颤抖着身子,指着崔氏道:“不……我的孩子没死……我的孩子被她偷了!”

崔氏当即变了脸色,骂她胡说八道。

正在此时,父亲也来了,阿娘激动地从地上爬起来,抓住他的衣袖,指着崔氏道:“是她,是她偷走了我的孩子……”

崔氏闻言立即露出委屈的模样,朝父亲道:“夫君,妹妹八成是疯糊涂了,这可是妾身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儿,她的孩子没了,妾身也替她伤心,可她万不该来抢我的孩子,方才还差点把凌儿弄伤了!”说着,便抹着泪哭了起来。

父亲听了直皱眉,他担心阿娘伤到孩子,便有些不耐烦地同她说道:“好了,令仪,快些回去吧!那是崔氏生的孩子,你糊涂了!你想要孩子,我们还会再有的,别再胡闹了好吗?”

当年的画面不停地在她脑海里重现。

当时她只以为阿娘是因为失去了孩子太过伤心,错把别人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可如今再一细想,会不会其实她当时就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呢?

且在那件事发生不到一个月,母亲就突然半夜落水而亡。

温芙不禁在想,母亲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另有隐情?这背后究竟有没有崔氏的手法?

老夫人让她不要现在揭破,她冷静下来想,确实如此。

以父亲的性格,若没有十足的证据,他未必会信她!

反而还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威胁到阿弟的安全。

经过那丫鬟的事,想必崔氏现在已经在派人去找知晓当年实情的人证了,待找到那产婆和大夫,必会暗中把人杀了毁灭证据。

她得想办法在崔氏之前找到当年替母亲接生的产婆和大夫才行。

静安堂

老夫人杨氏端起茶盏慢悠悠抿了口茶,朝冯嬷嬷道:“都跟她吐露清楚了?”

冯嬷嬷微微躬身,应声道:“该说的都说了,只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通过芙姑娘把崔氏给拉下来!”

老夫人笑了一声,开口道:“你可不要小瞧了这芙丫头!别看她表面看着性子弱,实际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而且事关她的亲娘,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崔氏这些年愈发怠慢我,以为我老婆子快死了就可以不必演戏了!呵……且看着吧!总有人会来收拾她,冤有头债有主不是?”

*

大雪纷纷的飘落,刺骨的寒风吹来,温芙却已感觉不到冷。

她的脑中思绪繁乱,不由地又想到了她那位阿弟。

她想起一年前刚从泉州回来当日,在家宴上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少年长得英武俊秀,看上去沉默寡言,目光清澈却又藏着不羁。

后来有一日她恰巧碰到少年刚从外面打架回来,他俊秀的脸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衣物还渗着血。

他看到她时只眸光顿了一瞬,继而又恢复冷淡的神色。

他并未打算停下来同她这个阿姐问候一声,只当做没看见般一瘸一拐地从她身旁挪着小步走过去。

她当时想,应该是崔氏平日里对他特地交代过,因为自她回了伯府,他和温绪两兄弟基本没有同她讲过话。

她本也不想理会他,可是当她看到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时,还是忍不住上前叫住他,将他扶去了自己的院子,替他涂了药并包扎好伤口。

少年刚开始冷漠拒绝,后来拗不过她,便索性随她了。

温芙记得当时他全程沉默不语,只在最后要走时冲她说道:“虽然我阿娘叫我不要同你来往,但是……今日谢谢你!”

说完,便背对着朝她洒脱地挥挥手走了。

接触越多,她渐渐对崔氏平日里区别对待温凌和温绪的态度感到疑惑。

某日温绪刚从外边寻花问柳回来,被父亲发现后狠狠责骂了一顿,还扬言要打他,崔氏听了便立即上前维护,恨不得代他受过。

她看得出来,崔氏对这个儿子是十分亲近宠爱的。

相反的,温凌从外面打架回来,也要被父亲打板子时,崔氏却在一旁很是冷静,只假意维护了两句,便不再作声。

平日里见她对待温凌,也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她当时颇为疑惑,但也没有细想,只当成是一个母亲的偏心罢了,而今想来,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从内心深处涌上一股寒意。

崔氏为了一己私欲,竟恶毒至此。

既把孩子换了过来,也不肯去好好对他。

她不敢想象,温凌从小究竟受了她多少冷待。

温芙正陷入沉思时,迎面却碰上温莹从对面走来。

温芙不想搭理这位高傲又不讲理,还常常对她口出恶言的嫡姐,便未作停留,只沉默着从她身旁走过。

未料刚经过她身旁时,温莹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不放。

“给我站住!”

她愤恨道:“嫁给世子你很得意是吗?好歹我也是你长姐,一声不吭是什么意思?你个一点礼数都不懂的下贱胚子,真不愧是那商户出身的贱人生的!”

一想到嫁给裴珩的本应是她,却被这个惹人厌的庶妹得了个天大的便宜,她就恨得牙痒痒。

温芙皱眉,一把拂开她的手,冷声道:“请你闭嘴,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阿娘!”

温莹冷哼一声,扬声嘲讽道:“怎么?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你身上不是流着一半你阿娘的低贱血液吗?你以为你嫁给裴世子,他就会看上你吗?像你这种出身卑微的贱种,裴世子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的!你当大家不知道你在国公府过的什么日子?在这装什么装?”

温芙看了她一眼,面上也不生气,只微微一笑,故意道:“那怎么办呢?如今我已是世子夫人了,既然长姐这么瞧不起我,那我日后定要更加用心伺候夫君,让他爱上我,让长姐刮目相看才是……”

温芙想到她和崔氏两人,一个算计阿娘,害她变得疯癫,最后落水而亡。

一个自小见了她总要冷嘲热讽一番才肯罢休,一时间气涌上头,知晓她从小痴恋裴珩,才故意说出了这些话来刺激她。

“你……”

果然,温莹被气白了脸,怒到极致,竟高高扬起了巴掌要打她。

然她的手刚刚抬起,便被另一只手牢牢攥住。

温芙抬头,只见来人是那位与她一母同胞的阿弟。

温莹怒道:“温凌,你要死了?为何帮着那个小贱人,你看清楚了,谁才是你亲姐?”

温凌默默看了温芙一眼,转身放开了温莹的手,声音淡漠道:“阿姐还是别惹事了,小心做得太过不好交代,父亲若知道了也定要骂你!”

说完,抬脚便要走!

“站住!”

温莹追上前去叫住他,指着他的头问道:“你是不是又出去打架了?”

温凌不耐烦地皱眉不语。

“还说我惹事,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整天就知道同人打架,将来能有什么出息?我怎么会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弟弟?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我的亲弟弟!”

温凌闻言表情突变,倏地冷下脸来,像被点着了火一般,扬声道:“那谁配?温绪就配吗?从小到大你和阿娘对温绪都比对我好,就只有他是阿娘的亲儿子,你的亲弟弟,我难道就不是吗?”

“你……”

温莹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弟弟会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还是指责她和崔氏的话,气得上前就要去打他。

温芙从头到尾旁观一切,在听到他的话时,心下对这个弟弟心疼极了,此时看见温莹扬起的手正要落下,她立即上前拉住温凌的手臂,将他拉开避了过去。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裴珩尽收眼底。

他今日特地提早赶回来,才刚入了伯府大门,便被请入厅堂。

忠勤伯没想到他真的来了,一时间喜不自胜,亲自从下人手中接过茶盏端给他,又拉着他聊了很多朝堂之事,他嫌聒噪,一语未发,最后直接问起他的妻去哪了?

忠勤伯一听,立即带他来后院寻她。

此番刚走到游廊,便看到一个侧对着他的男子,同他的妻站在一起。

那男子身量修长,虽看不清正脸,从侧面来看,应当长得极其不错。

而他的妻,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拉着那男子的手。

裴珩望着远处一高一矮的人影,目光倏然一沉,眸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发觉的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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