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条带着“正在评估”和“不要擅自行动”的信息,像一道冰冷的枷锁,试图将付时允钉在原地。理智告诉他,成年人的世界需要流程,需要证据,需要稳妥。他应该等待,像他父亲叮嘱的那样,保持通讯畅通,注意自身安全。
可理智在那扇亮着灯、却死寂得可怕的窗户面前,薄得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付时允靠在巷口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时间像是被冻结的胶水,粘稠而缓慢。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脑海里不受控制翻涌出的、各种可怕的想象——向国华醉醺醺的咆哮,皮带抽在皮肉上的闷响,酒瓶碎裂的刺耳,还有向俞景压抑的、如同小兽垂死般的呜咽……这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疯狂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手里的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反复确认着没有任何新的消息。父亲那边没有,李竟宇那边也没有。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四楼那扇窗户透出的、纹丝不动的昏黄灯光,像一座沉默的墓碑。
“正在评估”……要评估到什么时候?等到里面传出更可怕的动静?等到一切都无法挽回?
付时允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勒住,闷痛难当。他想起向俞景走进单元楼前,那声几乎消散在风里的低语——“他应该……已经在了。” 那语气里的认命和绝望,像一根淬毒的针,扎得他心脏一阵阵痉挛。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犹豫和顾忌。去他妈的“不要擅自行动”!去他妈的“正在评估”!
他猛地站直身体,将嘴里那根早已被唾液浸湿、却始终没有点燃的烟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暴戾的决绝。
他不再看手机,不再理会任何可能来自外界的劝阻。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四楼那扇窗户,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彷徨和无力被彻底剥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污浊气味的空气,像是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压进肺腑深处。然后,他迈开脚步,不再有丝毫迟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冲向猎物的豹子,几步就冲到了那栋老旧的单元楼下。
他没有停顿,直接踏进了黑洞洞的楼道。
楼道里比他想象得更破败,墙壁上布满污渍和剥落的墙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垃圾发酵的酸臭。声控灯大概是坏了,无论他怎么跺脚,都没有反应,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楼梯的轮廓。
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能感觉到血液冲刷太阳穴带来的鼓胀感。他一步步向上走,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错过任何一丝从楼上传来的声响。
一楼,二楼,三楼……
越往上,空气似乎越凝重。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力,从四楼那扇紧闭的铁门后渗透出来,弥漫在狭窄的楼梯间里。
终于,他踏上了四楼的平台。
这里比其他楼层更加昏暗,只有一丝月光从楼梯间的气窗斜斜射入,在地上投下一小块惨白的光斑。那扇深绿色的、漆皮剥落的铁门,就静静地矗立在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怪兽。
付时允在距离铁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屏住呼吸,将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侧耳倾听。
死寂。
依旧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仿佛门后根本空无一人,又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扇厚重的铁门和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吞噬了。
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如果向国华在家,以他的脾性和酗酒的习惯,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除非……
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如同冰水般浇下,让付时允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除非,一切已经发生了。发生在一种极致的、连声音都发不出的暴力之下。
这个念头像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猛地向前一步,抬手就用力拍向了那扇冰冷的铁门!
“咚!咚!咚!”
沉闷的敲门声在死寂的楼道里突兀地炸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回荡着,显得格外刺耳。
“向俞景!”付时允一边用力拍门,一边抬高声音喊道,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向俞景!开门!是我,付时允!”
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那种死寂,此刻显得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不安。
付时允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不相信向俞景听不到这么大的动静。除非……他不能回应。
“向俞景!听到没有!开门!”他更加用力地拍打着门板,手掌被粗糙的铁皮硌得生疼,但他毫不在意。恐惧和焦灼像两把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烧得他眼眶发红,几乎要失去理智。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准备用身体去撞门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响动,从门内传来。
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付时允拍门的手猛地顿在半空,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门,连呼吸都屏住了。
门,被从里面,缓缓地,拉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没有灯光从里面透出,只有比楼道更浓重的黑暗,从那条缝隙里弥漫出来。
一张脸,出现在门缝后面。
是向俞景。
他的脸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苍白,几乎没有任何血色,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他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他的嘴唇微微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门缝透出的那片浓重黑暗的衬托下,他整个人像一抹随时会消散的、脆弱的幽魂。
付时允看着他这副样子,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麻木的、死寂般的平静,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针同时刺穿,传来一阵密集而尖锐的疼痛。
他看到了。
在向俞景苍白的脖颈侧面,一道新鲜的、红得刺眼的擦伤,正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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