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雨点逐渐密集,打在付时允脸上,带着初冬刺骨的寒意,却丝毫无法浇熄他胸腔里那团骤然爆燃的烈火。向俞景那句破碎的、带着孤注一掷信任的“他出差”,像一道最终赦令,瞬间烧毁了他所有按兵不动的理由和等待“评估”的耐心。
他几乎是跑着冲到了学校附近那家相对僻静的公用电话亭,玻璃上蒙着水汽,隔绝了外面湿漉漉的世界。他颤抖着手,从湿透的校服内袋里掏出那张被小心保存的、印着“陈律师”联系方式的名片。指尖因为冰冷和激动而不太听使唤,按了好几次才拨对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每响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焦躁地用指节叩打着冰冷的金属话机外壳,目光死死盯着玻璃窗外流淌的雨水。
终于,电话被接起。
“陈律师,是我,付时允。”他抢在对方开口前说道,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和压抑的情绪而显得异常沙哑紧绷,“他父亲,向国华,下周三到周五,确定不在家!”
他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仿佛要将这些天积压的所有无力、愤怒和此刻汹涌的决心,都通过电话线传递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陈律师冷静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慎:“付同学,你确定这个消息来源可靠吗?这个时间窗口非常重要,我们需要……”
“我确定!”付时允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消息绝对可靠!陈律师,我不能再等了!就这三天!我们必须做点什么!取证,或者……或者直接带他走!总要试一试!”
他听到自己声音里带着近乎失控的颤抖,那是长期压抑后的爆发,是看到希望曙光后不顾一切的冲动。
陈律师在电话那头似乎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凝重:“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时间窗口确定,这确实是关键的机会。但是付同学,我必须再次强调,行动必须谨慎,要有计划。贸然上门,如果遇到任何意外情况,或者无法取得关键证据,都可能打草惊蛇,甚至给他带来更大的危险。我们需要一个周密的方案,比如,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需要获取哪些具体形式的证据,如果遇到阻力如何应对,后续的安置和保护……”
付时允听着电话那头条分缕析、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计划,感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他知道陈律师说得对,成年人的世界需要规则和稳妥。可他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向俞景蜷缩在墙角发抖的样子,就是他脖颈上那道刺眼的红痕,就是他看着自己时,那双盛满了恐惧却又挣扎着透出一点微光的眼睛。
他等不了那么周密的计划!他怕夜长梦多,怕那扇地狱之门只开启短短一瞬,怕向俞景在那之前就被彻底打垮!
“我知道!我都知道!”付时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但是陈律师,机会只有这一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溜走!求你,想想办法,至少……至少我们先去看看!确认一下情况!拿到一点东西也行!”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和付时允粗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雨水哗啦啦地敲打着电话亭的玻璃顶棚,像为他狂躁的心跳伴奏。
良久,陈律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妥协般的无奈:“……好吧。时间窗口我会确认。你这边,保持冷静,不要有任何引起对方怀疑的举动。具体行动计划,等我消息。记住,付同学,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可能害了他。”
“我知道。”付时允死死攥着听筒,指节泛白,“我等你消息。”
挂断电话,付时允脱力般靠在冰凉潮湿的电话亭玻璃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和陈律师的通话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轻松,反而像在他心头压上了一块更沉的石头。计划的沉重,行动的风险,未知的变数……一切都清晰而冷酷地摆在了面前。
但他没有后悔。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他走出电话亭,重新踏入雨幕。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冰冷刺骨,却让他混乱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知道了方向,知道了那个短暂的时间窗口。
剩下的,就是等待,和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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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空放晴,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却驱不散付时允心头的沉重和向俞景眼底深处那片无法触及的阴影。
付时允走进教室时,向俞景已经坐在了那里,依旧是那个低着头的姿势,仿佛昨天那个在路口鼓起全部勇气、说出关键信息的少年只是付时允的一场幻觉。
但付时允知道不是。
他能感觉到,当他走近时,向俞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是不同于以往纯粹恐惧的、带着某种隐秘期待和巨大不安的紧张。
付时允没有说话,只是像往常一样,将一盒温热的豆浆和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轻轻放在向俞景的桌角。动作间,他的指尖“无意”地擦过了向俞景放在桌面的、冰凉的手背。
向俞景猛地一颤,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倏地缩回了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绯红。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付时允一眼,那眼神仓惶如同受惊的林鹿,却又在躲闪之间,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确认般的微光。
付时允接收到了那缕微光。他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向俞景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一个无声的回应。一个“我知道了,交给我”的承诺。
向俞景读懂了这个眼神。他猛地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埋进竖起的校服领口,手指紧紧攥住了那盒温热的豆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恐惧和一种陌生的、带着罪恶感的希冀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整个上午,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绷的沉默。付时允不再像前几天那样,试图用目光或小动作去确认什么,他只是沉默地坐着,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像是在脑海里反复推演着什么。而向俞景,则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肉跳,却又在每一次与付时允目光无意交汇时,从那短暂的接触中汲取到一丝微弱而坚定的力量。
午休时分,付时允借口去图书馆查资料,离开了教室。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次联系陈律师,确认细节。
向俞景独自坐在座位上,看着付时允空了的座位,心里空落落的,又被一种巨大的、悬而未决的恐慌填满。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将那个魔鬼离开的时间告诉付时允,是不是一种背叛?会不会引来更可怕的报复?付时允……他真的能有办法吗?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让他坐立难安。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校服口袋深处。
那里,藏着付时允之前给他的那颗橘子味硬糖。糖纸已经被他的体温焐得有些柔软。
他紧紧攥着那颗糖,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糖纸棱角硌着掌心,带来细微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想起付时允那双燃烧着火焰的、坚定的眼睛。
想起他说的“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想起他指尖拂过自己脸颊时,那瞬间滚烫的触感。
或许……或许真的可以……相信一次?
就一次。
他闭上眼睛,将那颗带着付时允气息的糖果,更紧地握在了手心。
放学时,两人依旧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没有了前几日那种微妙的张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压抑的平静。
走到那个十字路口,向俞景的脚步再次慢了下来。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是在即将拐进巷子前,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
“……小心。”
声音飘忽得如同叹息,瞬间就被风吹散。
但付时允听到了。
他脚步一顿,看着那个头也不回、迅速消失在巷口阴影里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温暖。
他站在原地,直到那背影彻底看不见,才缓缓转过身。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年轻而坚定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抬起头,望向城市远处逐渐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灯火。
小心。
他会的。
为了那份跨越了恐惧递出的信任。
也为了,他自己那颗早已无法回头、深陷其中的心。
决战前的宁静,已经降临。而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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