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修一个月内回了三四次家,弄得舍友们都怀疑他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次回来照样没跟任何人说,于是那么凑巧地,正撞上了亲妈威胁养父的场面。
乔兰也不知怎的今天溜进了院,摔了几盆植物,嗓门很大地嚷嚷着,和一身的贵妇装扮格格不入,亏得附近没什么人家居住,否则石青可能还得被投诉扰民。
石明修背着包,大喊一声:“你在这里干什么!?”
乔兰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转过身,底气不足地叫了声:“明修啊……”
一直沉默站在一边的石青也有点意外地望过去,看上去还挺淡定:“你回来了。”
石明修看着满地碎片,反而朝石青吼道:“她是不是经常来找你麻烦?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
很委屈似的,眼睛很快就红了。
先前乔兰发疯,一直若无其事到有些麻木的石青,这会儿被吼得一愣,再望过去,眼里有些动容。
“明修,你回来怎么不说,走,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乔兰过来要拉他。
石明修动作幅度很大地甩开,红着眼质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乔兰顿了顿,掩下心虚,道:“你是妈妈的孩子啊,妈妈想要认回你,石青他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凭什么一直捆着你?你也知道,像他这样的人,那么不堪,肯定是想绑着你,以后吸你的血。”
石明修出离愤怒了,狠狠把包往地上一扔:“生而不养枉为父母,你不懂?你一个主动抛弃我,消失了整整十八年的人有什么资格到我家来闹!我这辈子唯一的亲人只有石青,我认定他了,你赶紧走!以后别再来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乔兰被吼得吓了一跳,继而面皮涨红,被亲子当众指责的难堪、失望和愤怒齐齐涌上,蓦地尖声道:“你脑子是不是被教坏了?啊?我是你亲妈!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了你,没有我哪来的你?你永远欠我的知不知道?”
她气急败坏地指着石青:“就他这个恶心人的贱种,待在他身边你能学什么好?你都不觉得脏吗?”
石明修整个人都在抖,他握紧拳头,瞪着红色的眼,怒火和说不清的情绪已经要从胸口喷涌而出,他浑然忘了理智:“是么,那你知不知道我也——”
“明修!”石青忽然出声喝止,深深的眼看着他,令石明修不由闭了嘴。
石青转而看向乔兰,冷道:“你已经闹够久了,回去找个律师,我们让法律来裁决。还有,以后再来,我会报警。”
乔兰不敢置信,暴跳如雷道:“你凭什么!贱人!卖屁||股的……”
砰!!
身后传来惊天巨响。
江练眉目阴沉地站在门口,院子的镂空铁门狠狠摔在墙上,力道之大,铰链仿佛都要断掉。
“滚!”
他冷沉的脸色里裹挟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怒火,乔兰不知为什么,看见这个年轻人总发自心底的胆战心寒。
等人走后,石明修踢了一脚地上的背包,终于掉下泪来。
江练没管他,向石青走去,刚要说话,石青越过他捡起背包,掸掸灰,安慰地拍拍石明修的肩。
以前连他膝盖都不到的小家伙,不知不觉中已经快要和他一样高了。
“你也没说要回来,洗洗脸,我们去下馆子吧。”
石明修哗哗流着泪:“她是不是一直在找你麻烦?你干嘛都不说!好多天了,嗝,你都没想过找我一下,一个字都不说!你在闹什么脾气!”
石青:“……”
一开始闹脾气的好像另有其人吧。
石青:“我以为你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石明修:“你又不是我,你以为什么啊!”
石青做出投降的姿势:“好好,洗洗脸去吧,你不饿我都饿了。”
石明修进屋去了,全程没看江练一眼。
地上一片狼藉,石青叹了口气,摔什么不好,偏偏摔草莓,他才刚买来没种多久呢。
“叠得点,好拿好摔,这回就放地上吧。”江练忽然说。
石青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之前草莓种在盆栽里,被他放在架子上了,可不刚好是顺手就能拿到的嘛。
不过放地上不顺手,也会很顺脚的吧?
等石明修出来时,院子已经收拾干净了,他看见那两人站在一起,肩膀一高一低,背影那样和谐,听到声响步调一致地转过身来,齐齐看着他。
不知怎的,石明修就是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无间的默契。
还有,可恶!他刚才竟然幻视两个老父亲等待孩子的画面,好可怕的念头,他脑子抽了吧!?退退退!
冷静下来后,石明修异常沉默,主要是一想到刚才自己哭的样子,羞耻和尴尬就让他扣紧了脚趾。
等三人坐在餐厅里,他便只顾埋头吃饭。
石青显然不想在饭桌上说那些令人不高兴的事,江练的本质更是个话少的,于是三人几乎是静默无声地吃完了这顿饭,期间唯有那俩夹菜的互动,具体就是江练夹给石青,石青夹给石明修,再夹给江练。
石明修:“……”
老子谁都不给夹!
等吃完回到家,预料中的促膝长谈还是来了。
横在这对“父子”间的疙瘩还真不少,但最关键的那件事,在乔兰事发前,其实石明修已经差不多把自己开解好了,如果乔兰没突然出现,他们现在或许已经说开了。
不过现在也不迟,石明修老老实实、磕磕巴巴地认了错,不该那样说石青,他其实没有任何立场去反对石青和江练。
“没有人对不起我,是我任性脾气坏,对不起,爸……”
他越说越小声,头也低下去,太难为情了。
江练和善地看他一眼,挺好,不枉石青多年教养。
再转眼,却见石青红着眼眶,江练忙搂住他,亲了下他的眼:“不哭,这是他应该的。”
石明修:“……”
虽然但是,能不能别在他面前这样,他还没适应啊!
寥寥几句,算是让这事过去了,不过去不行,而且也不能多开解什么的,毕竟父子俩和一个男人的二三事听起来太悚人,差不多各自心里明白就得了。
石明修的态度是扭转关键,这里不得不说一下乔兰,某种程度上她的出现也间接促成了俩父子和解。
这事封档了,接下来的事另有一种麻烦之处。
石明修道:“我想听你,讲讲他。”
他指杜希文。
挨着石青坐的江练脸色肉眼可见地变臭,石明修见了,竟怪异地生出一点爽感。
石青捂着脸,看上去像在沉思,实际已经麻了。
这短短几天于他来说确实算得上惊心动魄,反复而充分地磨炼了他的心志,他觉得自己现在坚强极了,真的,都能在挨着那么大一冰块的时候,这么淡定地准备再次提起那所谓的初恋了。
“挺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睡?”石青尝试建议,他不太想承受男朋友再次吃醋的后果。
江练呵了声:“我一个人睡得着?”
他抿上嘴,低头摆弄石青的手,一副只管把他当背景板的样子。
石青讪讪移开目光。
石明修却忍不住道:“这里是我家,我晚上要和我爸聊到很晚,你还是回你家去吧。”
语气硬邦邦的,刻意不去看两人交握的手。
江练当没听见,也没说话,继续玩着爱人的手。
石青干咳一声:“别管他,咱们说自己的。”
接下来说的和江练前不久听过的一样。
杜希文是高中转学到石青班上的,比同龄人还大两岁,说是小时候生过病耽误了两年。他比石青还大一届,到了高三两人才熟悉起来,成为了好朋友。
杜希文毕业后,石青还在上高中,他来找石青玩,石青奶奶很健谈,就那么七拉八扯的竟然能给他们安上一段远亲的关系,杜希文从他家出来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后来杜希文考上了本地的大学,他们之间的那点缘分也就没断,只是刚上大一没多久,他就找了个女朋友,也就是乔兰。
石青看在眼里,默默歇了自己的心意,也不常在杜希文眼前凑了。
然而他们是好朋友的关系,怎么能说断就断,在杜希文心里,石青就是他最铁的哥们,他连约会都想叫上石青,稀里糊涂地被石青骂了几回后,才挠着头傻呵呵地说再不那样了。
大一下半年,杜希文报名参加了歌手比赛,海选、初赛、晋级赛、总决赛,他竟然真的一路走下来了,连石青都不敢置信,眼睁睁看着自己朋友变成颇有知名度的名人,在电视上大放光彩,那种感觉堪称魔幻。
戏剧的是,乔兰在这种时候怀孕了,而且她一开始都不知道,等发现的时候都快三个月了。
“你爸爸很高兴,他很期待你的降生。”石青说,“乔兰也是,那个时候他们都很青涩,我能感受到那份喜悦很纯粹。”
只是人心易变,也脆弱。乔兰瞒着家人生下孩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等来男朋友一家丧生的消息,她扛不住事,跑了。
她那样年轻,没有主意很正常,但是,石明修又何尝不无辜,他才几个月大就被遗弃在出租屋里,如果没人发现,他就死了。
后面的事他们都知道了,杜家亲戚少,也没关系好的,谁乐意抱个小孩回家养。石青到医院见杜希文最后一面,曾经在电视上那样耀眼的人,身上都是血地躺在床上,话没说完就断了气,石青那时胆子小,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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