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哪里比得上马匪的脚程,没走一会儿,便再也看不见人影了,天色逐渐黑下来,远处隐隐有嗷呜的狼嚎之声,这小姑娘心中害怕,都不敢大声出气儿。
又朝着山上走了两步,忽听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赶紧捂住了嘴,慌乱中想要找个地方藏身,却脚下一空,竟踩到一个陷阱,身子一歪跌了进去,脚腕“咯嘣”一声,她忍不住大声痛呼。
那处树丛后一人走了出来,手上握剑,马尾高悬,一双圆脸加炯炯有神的圆眼睛,不是梦璃又是谁。
她眉头紧蹙,眸光四处看了,只见黑越越的草丛树影,并不见人,不禁疑惑起来,莫非方才那一声痛呼是她听错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唤了一声:“有人吗?”
坑中的小姑娘听见人声,鼻子一酸都要哭出来,强压了心中的委屈,双手圈在唇边,大喊:“救命啊——”
梦璃用剑将地上的杂草清理,折了一条树枝,用火折子点了,伸到坑中照明,火光绰约间,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蹲在坑底。
幸而这坑下面未设什么荆条或木刺之类的,否则这小姑娘可不是脚腕扭伤这么简单了。
她腰间的伤已经大好,便直接跳进了坑中,将火把斜插入一旁的坑壁上,手放在小姑娘的脚腕上探了探,已经肿起来了。
小姑娘痛的咬住了唇,眼中蓄泪要掉不掉的。
梦璃见到这种场景也不知该如何对付,脑中浮现出旁人安慰人的情景,将手虚虚放在小姑娘的头上,问她:“你怎会大晚上的在这山林中?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谁知小姑娘摇了摇头,咬了咬唇,竟“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脚腕疼痛加上白天受的委屈,此时一股脑发泄出来,将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往日受的不公,今日受的侮辱,来龙去脉一一言明。
梦璃听她最后要去投奔马匪,又是惊讶又是苦笑不得,她道:“秋荷小姑娘,照你这么说,那马匪都将人掳走了去,可见是大恶之人,不比你家人可恶多了?”
秋荷此时不再流泪,抽噎着噘嘴道:“那马匪只不过是看上了那公子,是要讨他去做夫君,和那些男子看上了哪家的女子,就拿些钱给她家的父母,便将女子用轿子掳走了去,有何分别?怎么能算大恶之人?”
梦璃听她童言无忌,不禁讶然,又道:“可是寻常人家娶妻都是三书六聘的,合乎礼教。”
秋荷又道:“三书六聘有什么用,又不能顶饭吃,而且那兄弟俩看起来也穷苦,去做了马匪的压寨夫君,定比原来生活富足。”
梦璃都要被她绕进去,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如此伶牙俐齿的,不禁怕她往后走了歪路,想了一想,便道:“这样,我带你去找那马匪的营寨,若能找到,你先莫急着进去,我们自外头远远地看上一看,让你瞧瞧这些马匪过的日子,若你看了之后还是执意要去,我不拦你,怎样?”
见秋荷点了头,梦璃对她笑了一笑。
看见那寨子里穷凶极恶之徒这小姑娘心中定然害怕,到时候再吓一吓她,便能引她走上正路了吧。
梦璃抱起了秋荷,脚尖点地,凌空一跃便跳出了坑洞,她将秋荷放在一边,自又去采了些药草,捏碎了敷在她的脚腕上,在衣袍上撕下一块布条将那药包扎固定。
之后背起她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马匪经过之地必定会留下痕迹,秋荷不会看,但梦璃找起来却不费吹灰之力,天边方蒙蒙亮之际,他们便远远能看到一处高高的木柱搭起来的瞭望台。
梦璃矮下身子,再仔细一看,见那瞭望台上两人竟是埋头不知是斗蛐蛐还是在干什么,十分玩忽职守。
心中不禁冷嗤一声,低声道:“看这军纪如此之差,你还对这马匪心存幻想么?”
听身后秋荷不言语,她便未再问,背着她爬上了树,蹲坐在树杈之间,看这马匪营寨一日的光景。
两人一日一夜未合眼,此时已是有些疲乏,忍不住眯了一会儿,蓦然间,一道震耳欲聋的乐声将两人惊醒。
梦璃打眼望去,见只一会儿的功夫,那盘踞一个小山头的营寨,竟里里外外都挂了大红绸缎,一队人马在空地上吹吹打打,其中唢呐声尤为突出。
想起秋荷说着马匪头子掳了个小公子,莫非是要今日成婚?
也好,想来那被掳的小公子也不会愿意委身于马匪,让秋荷看了他们强取豪夺穷凶极恶的匪徒模样,想来秋荷必定能走回正路。
而那被绑的小公子……这马匪人多势众,她孤身一人贸然进去别说救人,自身也要九死一生,那小公子只能自求多福了。
*
一处木屋内,李雨泽和周念之被绑着手脚,不同的是,一人侧卧在床上,另一人被扔在地上。
李雨泽生怕这寨主晚上召她去行那事,一宿清醒着,不知过了多久,再撑不住,方昏睡过去未几,一声唢呐直冲脑壳,她青黑的眼睛猛然颤动,平静之后满脸死气。
若是当年在京城,她定判这一营寨的人斩立决……今日竟沦落到被这小小匪徒折磨的地步,当真是丢脸。
脸色愈发晦暗起来。
她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倚墙而坐的周念之眼下亦一圈乌黑,睁开眼扭头朝窗外看去,道:“卯时。”
话音方落,门外铁锁链哗啦啦响起。
随着哐当落地声,门被打开,一虎背熊腰的光头进来了,身上穿着灰扑僧服,脖上挂着一串佛珠,是和尚打扮。
众人唤他二哥。
这和尚随长相凶狠,大跨步走到床边,将地上的木板踩得嘎吱作响,一听便知不是那寨主。
他面色紧绷,紧紧抿唇,居高俯视着李雨泽。
李雨泽看不见,但知道一人自她身边站定,心中发毛,又听那人怒喝了一声!
李雨泽登时要翻身而起,与人拼死一战,方伸手出去,却摸到了……一身料子光滑的衣裳?
那和尚将喜服塞入她手中。
然后便听一道憨厚的声音:“不好意思小公子,俺家寨主又发疯了,你且陪她演过这一遭,过两日我便送你们离开。”
这和尚说罢将两人的麻绳割开,颔首致意后,转身风风火火地走出门去。
木门哐当一声关上,铁链重新挂起来。
……
室内重又恢复了沉默。
李雨泽先开口:“我……未听错吧?他方才说……演戏?”
“看来这事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好似对我们没有害心,只能见机行事了。”周念之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他揉着手腕道,抬眼看向李雨泽手中的大红婚服,脸色一变,忽然变得气虚起来,“婚服……怎么换?”
李雨泽身上有伤,此时又眼瞎,动作一大便会牵扯到伤口,怎么可能换上这繁复的衣裳,登时气结。
默了默,她撑着手臂坐起来,愈想愈烦躁,最后破罐破摔:“反正都是做戏,只穿外袍便可以了,你过来给我更衣。”
……
随意换了外袍,又拢了头发,用婚服干净的里衣擦了擦脸上的尘土,李雨泽虽庆幸并没有安排人给她梳洗换衣,但只送来一身婚服,接着便全然不管了,连梳篦都没有送来。
这寨主的婚事未免太草率了。
方才那人说她是陪寨主“做戏”,这戏是给谁看的?
不多时,外头便有人来迎,李雨泽坐上了一抬竹椅小轿出去了,周念之依旧被锁在屋中。
竹椅小轿拐拐绕绕,李雨泽耳边是震耳的鞭炮和唢呐,双手紧紧抓住椅子,背上伤口已经裂开,简直心理生理双重折磨,只能强自忍着脾气。
她蹙起眉头,等着看这到底是一出什么戏。
远处树上。
梦璃猛然坐直了身子,瞳孔骤然放大,那、那、那穿着喜服之人,不正是她家王爷吗?
愣了一瞬后,登时激动万分。
这时也顾不得擅闯马匪老巢是九死一生还是十死无生,匆匆与秋荷嘱咐了几句,便即刻下了树,猫腰靠近了寨子门。
门前还有两个扛着大刀站岗的刀疤脸。
梦璃眼睛转了转,隐在暗处,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子,挥手弹到左边那人的脑袋上。
只见他捂着脑袋回头,看四下无人,怀疑到右边那人身上去,嚷嚷了两句,见右边那人不承认,恼怒中掰扯两回,堪堪作罢。
方转过头去,脑袋又是一痛,那人以为被戏弄,心中气不过,抬手朝右边人头上招呼过去,给了他一个暴栗。只是未控制好力气将人打了个七荤八素,后者不知他发什么疯,直接拔出了刀来比划着。
门内正吹吹打打热闹地紧,无人注意到他们,梦璃趁机现出身来,掠到他们身后各点了大穴,两人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梦璃将他们拖到草丛处,扒了一人身上的衣裳,带了兜帽,将自己的脸藏了起来。
看了看四下再无人,便开了条门缝,闪身进去。
……
树上的秋荷目睹了梦璃混进去的这一幕。
她本就钦羡那女马匪,如今她大婚,更想去凑热闹了。
想着如今门前无人看守,心中不禁活泛起来,但是这树如此高,她一低头便犯头晕。
忽见远处有一人缓缓走过来。
那人一身青色衣裳,身姿挺括修长,远远望去,有松竹一般的气韵。
待那人走到树下,秋荷才见他脸上蓄着半长不短的胡须,显得像教书先生一般,她低声呼唤:“大叔、大叔。”
那人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她。
秋荷虽年龄不大,但已知美丑。
她这两日见过的美人,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且各有风韵。
譬如说那被掳走的眼盲小公子,是一种雌雄不辨的清丽俊美;她想要追随的女马匪,是美艳如火一样热烈的美;而眼下这人,眼若深潭,鼻若悬胆,眉宇间尽是成熟轻松之态,气质宽厚温和,虽不夺目,却着实让人移不开眼,心生亲近之情。
他笑问:“怎么了,小姑娘?”
秋荷看见她手上的红色请柬,问道:“大叔,你是来赴婚宴的吗?”
男人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秋荷瘪嘴,大人就是尽会打哑谜,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认真道:“大叔,我也是要去赴宴的,不小心爬上树来下不去了,你能带我一起进去吗?”
男人眉眼弯起,掩唇暗笑了声,再抬眼已变作认真:“可以,举手之劳。”
说罢飞身而上,单手将她抱了下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