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锦州篇(二十二)

周念之离开后,李雨泽愣了良久,忽而在地上捡了根棍子将那火堆中的馒头拨弄出来。

馒头外面已经焦糊了,李雨泽以袖覆手,忍着烫将那馒头焦炭似的外层扒开,露出里面雪白的内瓤。

不知为何,她鼻头有些发酸,但很快憋了回去。

要是周念之没在李沐泽那边碰壁,肯定也不会来找她,装什么衷心。

没有周念之,她自己照样可以完成之前的谋划,重返京城。

她将一直不敢言语的梦璃叫到身边,将那本来就没有几口的馒头分给她一半,而后便吩咐了自己的安排。

*

两日后,梦璃再次造访王敬轩的军营。

这次是白日正门。

练兵的众将士见两人进了帐中商讨一番后,王敬轩带着梦璃急火火去了驿站处。

上次王敬轩架着昏迷的李沐泽过来,差点没被吉辰当反贼抓起来,好在李沐泽昏沉醒了之后,只红着脸说自己迷路了,并未攀咬,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吉辰自那日接到圣旨之后,并没有离开的迹象,反而让跟着自己来的那几个小太监自驿站旁搭了个简易的木屋。

仿若是专门盯着李沐泽来的。

也是自那日,李沐泽便称病一直躲在房中,只有曹旗能进出他的房间给他送些饭食。

因而王敬轩到了驿站之中,只见到了吉辰和曹旗二人。

不过听梦璃传话说,只要吉辰在即可,他略略放下心来,以有要事相商为由屏退了众人。

吉辰和曹旗坐在原先的位置上,王敬轩负手而立,蹙眉紧蹙,仿若遇到了大麻烦,因为紧张语速极快地念词道。

“二位大人,我探寻到王爷的消息了,王爷虽在水患之处消失,但我却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便派梦璃去各处村镇去寻,没想到竟真的找到了人,王爷还活着!但是……”

王敬轩神情激动,紧张地攥着拳头,唯恐被人看出来自己是在胡说,未等那两人有何反应,他便接着道,“王爷失忆了!”

说罢满头大汗地退场,坐在一旁,换梦璃回答另二人的问题。

他方揩了额上的汗,余光却瞥见曹旗正看着自己,连忙放下了手,端起手边不知谁的茶啜饮。

吉辰震惊几息便冷静了下来,他脑中极速转着。

干爹曾来信,提到过皇上最近十分后悔当初将大皇子远调,要他对待二皇子必要恭顺,否则将来吃亏的便是自己。

皇上若是知道了大皇子还活着的消息,必定龙颜大悦,而他也能从皇帝和二皇子之间的夹缝中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免得夜长梦多,他猛地一拍桌子,问了梦璃李雨泽现在何处,当即点人和他一起去接。

曹旗则一丝反应都无,他看着众人风风火火出去,脸上的惊讶扫空,揉了揉自己长时间批阅疫疾文书发酸的手腕。

总是长长垂下的袖袍随着他曲肘滑落,肘弯处露出了一丝青色的纹路。

他抬头向屋外望去,只能看见方方正正的一角天空,旷远发白。

是个好日子,到他出手了。

他缓缓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

该如何向皇帝解释李雨泽活着却一直没有现身这件事,他们想了两个办法。

一是装病,病入膏肓,根本无法行动;二是失忆,被人救后一直以流民的身份生活。

二者各有优劣,但是前者容易被太医发现,而后者可操作性比较大。

因此李雨泽和梦璃这两天,在锦州城附近找了个受灾村落中的空房,略略布置了一番,便让梦璃去给王敬轩报信了。

正是午时,桌上摆了一碟咸菜和一个馒头,李雨泽站在屋门处,瞧着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若是快,现在已经快到了。

她去那凹凸不平的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样: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麻衣,头发也是用布巾束起,脸上沾着几道黑灰,和她往常的形象大相径庭。

检查了一番,觉得无甚问题,深吸气抿了下唇。

忽而耳朵一动,听见了马蹄声。

……

吉辰领头跪在院中:“奴才拜见王爷!”

王敬轩亦附和道:“臣拜见王爷!”

此时,李雨泽正坐在残破桌上啃馒头,看见如此多的人,好似被吓了一跳,走了出来:“你们说我是谁?!”

吉辰抬头看他,赫然一惊。

在京城总是华服加身,傲然如天上星月,遥不可及的大皇子,怎么会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吉辰心中一酸,他十岁进宫,宫内只有两个皇子,他可以说是看着他们长大的,也是拿他们当主子的,况且他曾经还受过皇贵妃的照拂。

他放柔了声音,唯恐吓到“失忆”的李雨泽:“您是锦州城的王爷,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前两日您遭遇不测失踪了……您现在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您放心,臣回去这就给宫中写信,让您尽快受医,早日恢复记忆,奴才还请王爷不要害怕,为了王爷的安全先跟奴才和将军回去。”

李雨泽是认得吉辰的,不过与他并无什么交集,如今听他一番话如此真挚,不是疑心颇重咄咄逼人之人,心中松了口气,面上故作迟疑道:“那好……多谢。”

……

虽然王敬轩和梦璃都是她是在做戏,但是看她竟遭大难后活着回来,当真是激动欢欣。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王敬轩还来不及消化各种消息,回了营帐中,才情绪高涨起来。

他一边在营长中走来走去,一边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

欣喜若狂。

恰柳娘掀帘进帐,看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得柔声轻笑:“郎官遇到了什么好事?竟如此喜不自胜了。”

王敬轩见她进来哈哈大笑,疾步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将她一把搂紧怀中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才将她稳稳放在了地上:“阿雨回来了!阿雨没死!”

柳娘面色一僵,随即又笑起来,落地后轻锤他的胸口,贴心道:“恭喜郎官,王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今日我便令后厨去做些好的,摆宴席给王爷接风洗尘。”

“好!”王敬轩喜不自胜,不过想着李雨泽风餐露宿这两天,亟需休憩,便嘱咐道,“明日吧,炒几个小菜便可,我两人叙旧罢了。”

“喏,那奴家先退了。”

柳娘欲走,王敬轩却箍住她的腰,低头将她额上的乱发轻轻抚开:“柳娘,这些日子跟着我你受苦了,等我有机会回京,定给你身份。”

“奴家等着。”

柳娘眸光闪烁,淡笑应声。

*

李沐泽一直将自己憋在屋中,但是也知道外面的一些事,临近午时有许多人外出,过了半个时辰又拍马回来。

他有些好奇,便将二楼的窗户开了一条缝。

首先看见了梦璃,李雨泽的贴身护卫,武功高强,他是认得的。

她怎么会在这儿?

接着见一流民打扮之人竟和她共乘一匹马。此时心中便砰砰直跳了,直到那人仰起头来,他惊地猛然一退,后脚撞上了桌腿,痛的他直跳起来。

那人不是他那已经死了的皇兄又是谁?!

他竟然还活着?!

开始时震惊,震惊中又掺杂着几分激动、几分心虚和几分可怜,她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种样子的?

心中想踢翻了染缸一般五味杂陈。

不过既然她既然来了他的地盘,他是应当去看看的。这么想着便推门而出,横冲直装到了李雨泽跟前。

两人面面相觑,他正搜肠刮肚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李雨泽蹙眉,狐疑开口:“你……是谁?”

“我……”李沐泽讶然,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了?”

李雨泽想起前两日他哭泣的模样,有些好笑,面上依旧满脸疑惑:“我失忆了,他们说我是王爷,将我接了过来,你又是谁?”

“啊……”李沐泽下意识四处看了,见老师未有什么反应,攥了攥拳头,扯唇微笑了下,有些别扭地说,“我是你的弟弟,你是我的皇兄。”

“哦……”李雨泽淡淡答,在众人的注目中绕着这驿站走来走去。

无关人员已经被遣走了,王敬轩也先回了军营,因而显得空荡荡的,李雨泽转头问吉辰:“我住哪儿?”

李沐泽被忽视却并不生气,一直好奇地观察着李雨泽的行为,仿若从来未见过她一样,此时听她问,连忙回答:“二楼还有房间,放了一些杂物,我派人收拾出来给你做临时居所吧。”

李雨泽盯他一眼,又懵懵道:“哦,那多谢了。”

听见她答应,李沐泽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开心,简单用过了晚饭,各人都回了卧房,李沐泽侧耳听着隔壁的声音,竟还想去找李雨泽,想知道她这段时间是如何生活的。

反正她已经失忆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之前的那些龃龉,说不准他们的关系也是可以缓和的。这么想着,他便推开了房门,也中凉风扑面而来,一人负手立于廊上。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我……”李沐泽如鲠在喉,慢慢地垂下头,讷讷道,“老师,我想去找皇兄……是不是又错了?”

额发被轻柔地碰了,他抬起头,见曹旗竟面带着微笑:“殿下赤诚……被人逗弄都不知晓,王爷是假失忆,殿下看不出来吗?”

男主不在的第一天,风雨欲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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