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说什么?”
曹旗谨慎地看了看周围,确认两侧无人后,他将李沐泽推进了屋内,反手关上门窗。
做完这一切,与李沐泽对坐于木桌两侧。
他道:“殿下不觉奇怪么?莫名出现民间流言惹陛下忌惮于你,恰巧这时大皇子现身了。”
李沐泽手掌紧握着桌角,目光躲避于他,喃喃道:“或许是巧合呢?”
曹旗面色凝重:“殿下想想,这流言之事若非有人故意传播,怎会短短几日便从这锦州城传到了陛下的耳中,此事剑指殿下,若非殿下清白,便不会仅是被罚掌掴之刑了。”
“前几日臣亦是一头雾水,直到见到了大皇子,臣才幡然醒悟。此事对大皇子最是有利,他们大可以趁皇上与殿下生嫌隙之时,趁虚而入……”
“大皇子如今装失忆,将自己的嫌疑完全洗清,殿下万万不要被蒙蔽啊!”
“……”李沐泽抓住桌角的手渐渐松了,他抬头,眼神中有些迷茫,“原来是这样么?”
曹旗见他面露苦涩,抬手抚向李沐泽的头,眸光幽深:“殿下放心,臣定助殿下破了这局。”
李沐泽却神色木然,下意识朝曹旗回道:“那便劳老师费心了。”
*
第二日,李雨泽醒来之后推开了门窗,看着葱郁的窗外景色,心中也豁然开朗。
她终于否极泰来,昨日吉辰便将她复生的消息写了密信快马加鞭送入宫中,不出意外,明日便能收到回信。
若当真如周念之所想,父皇会召她回京,与李沐泽相互制衡,因而她这两日只要演好失忆,慢慢等待即可。
没一会儿,梦璃端着盥洗用具进来,帮李雨泽梳洗箍发。
李雨泽看着镜中的自己和忙忙碌碌的梦璃,想起自己昨日不修边幅的模样,忽然有种做梦似的恍惚感。
镜中的两人对视一眼,李雨泽朝她眯眼笑了下,梦璃忽得怔住了。
“……王爷,你怎么了?”
屋中没有旁人,李雨泽不用装失忆,她低声问:“什么怎么了?”
梦璃嗫嚅:“王爷好像变了……以前的时候,很少对我这么笑。”
“是吗?”李雨泽抿唇,有些羞赧,胡乱回道,“你不喜欢吗?”
这么一问,好似更奇怪了,不过梦璃用力点了点头:“喜欢,梦璃喜欢看王爷笑。”
李雨泽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噗嗤一乐。
张嘴想说些什么,忽然响起“梆梆”敲门声。
李雨泽的笑霎时收回,目光示意梦璃去开门,刚开一条缝隙,一人便大喇喇地挤进来,朗声道:“阿雨!”
是王敬轩。
李雨泽放下心来,但不满地蹙眉剜了他一眼,故意道:“你是谁?为何要闯进我的屋中。”
王敬轩讪讪道:“我是你表哥啊!阿雨若没别的事,我带你去周围转一转,说不定能助你恢复记忆。”
“去门口等着,这就来。”
王敬轩挠了挠头,十分听话地转身出了门,他实在有太多问题想问李雨泽了。
……
两人于军帐中对坐,李雨泽将自己从水坝掉下之后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只是隐去了关于周念之的背景,王敬轩听进了心中,看着李雨泽愈发地心疼,忽而起身走到了他身后。
他伸手欲扒她的衣裳,李雨泽腾地站起,一巴掌将他的手拍开:“你干什么?!”
王敬轩不知所措:“我、我看看你的伤势。”
“……不用了,”李雨泽警惕道,“已经大好了,只是留了一道疤而已。”
王敬轩垂首叹气,又坐了回去:“唉,阿雨当时怎地不知给为兄传个消息,可让为兄伤怀许久。”
“哼,”李雨泽冷笑,“伤怀?我看见的倒是表哥夜夜笙歌。”
“我那时为了排解烦闷……”王敬轩即刻反驳,见李雨泽手臂抱于胸前,看他怎么编的模样,声量小了下去,“我一开始未接受柳娘的,可是她并不是只会以色侍人之人,帮了我很多。”
李雨泽听他这么说,心中一跳:“那表哥是想给她个名分?”
“嗯。”
“舅舅那边知道了吗?”
“不知道。”
“……”李雨泽淡淡道,“那你自求多福吧。”
王敬轩无言以对,顾左右而言他:“你方才说是周念之救了你,他现在人呢?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李雨泽面色一僵,淡淡开口:“死了。”
说罢她站起身来,朝帐外走去,王敬轩震惊了好一会儿,才追出去:“你说什么?!”
李雨泽走出了营帐,又开始失忆,对王敬轩的问题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
王敬轩:“……”
他看出李雨泽情绪有些不对,便没有再追问下去,与他便走边聊:“那好,我不问了,天色已晚,王爷留下来用饭吧。”
李雨泽不理他。
王敬轩央求:“阿雨,柳娘特地为你准备的,你就给个面子……”
李雨泽这才停下了脚步。
但方才被勾起的躁郁情绪久久无法平复,尽管柳娘准备了精心的饭食,李雨泽依旧味同嚼蜡,草草用完便起身离开了。
王敬轩也未再拦。
李雨泽回到驿站,迎面见到了几人与她行礼,她略做回应便回了房,径直趴到了床上。
她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没有胃口。
本以为周念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方才在别人口中听见他的名字,她竟胃中一阵痉挛。
没有来由,无法忽视。
胃中又开始难受了,比刚才更甚,她慢慢地蜷缩起来,喃喃自语:“为什么呢?”
她不懂,明明是她推开他的,为什么难受的也是她呢?
强忍着胃痛,她慢慢昏睡过去。
本以为睡一觉便会好了,谁知夜里竟发起高热来,李雨泽是被热醒的,她浑身无力,喉咙中仿若含着炭火,本想唤梦璃来,嘶哑的喉咙却说不出话来。
她伸手,用力敲着床侧的木板,却依旧无济于事,却几乎将自己累到虚脱。
恍惚中,她又睡了过去。
*
“王爷——”
李雨泽自黑甜睡梦中睁开了眼睛,朦胧中看见梦璃趴在床边,她蹙眉看着她,刚想要说话,喉中却一阵痛痒,让她用力咳嗽起来。
一咳起来,仿若停不了似的,连着她的身子都在震动,梦璃赶忙给她送过了手帕,她颤着手接过,方捂住口鼻,一股烧灼感自喉中自下而来,李雨泽猛然一咳,喷出一口鲜血。
她悚然一惊,身旁的梦璃哭喊一声:“主子!”
李雨泽咳嗽稍平息,蹙眉问:“我这是怎么了?”
梦璃哭的抽噎:“主子,你已经昏迷三日了,前日锦州瘟疫忽然爆发,州县死伤倍数增大,大夫说您是也染了锦州瘟疫。”
瘟疫?!
是了,大灾之后总有大疫,可她没想到,竟来的如此急。
她脸色一僵,急忙问:“父皇知道了么?召我回宫了么?”
梦璃垂头不敢看她:“皇上两道圣旨先后传来,第一道是召您回京,得知您染病之后,又来了第二道,说路途遥远,让主子……就地疗养再行定夺。”
李雨泽一颗心沉下去:“那其他人呢?”
梦璃依旧哭:“撤走了,为防疫疾扩散,都各自看管起来了。”
“水旱国家有仓储,人能寡欲疫疠无。”李雨泽猛地躺了下去,双眼睁大,浑身僵直,“梦璃,我们完了。”
“不会的,主子会好起来的。”梦璃抹了一把泪,安慰道。
李雨泽又咳嗽起来,咳嗽地厉害了便有血丝自唇边溢出,她勉力坐起来,推着梦璃:“你出去,出去!”
“不要,我要陪着主子,哪里也不去!”
梦璃从来没有这样违抗过她的命令,李雨泽要疯了,她拿起床边的药碗,砸向她:“你出去,出去!”
梦璃被溅了一身药汁,但只是摇头。
李雨泽口中唇中都是血,她忽然哭了出来,朝梦璃大喊:“这是命令,你还得替我收尸,帮我照顾母亲!”
梦璃依旧坐在那里:“会有人帮我们收尸,师父会替我们照顾皇贵妃,主子,我不会走的。”
李雨泽伤怒地看着她,忽而又喷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
第二次醒来后,没有看到梦璃,李雨泽终于安心,她虚弱地站起身来,却赫然看见梦璃躺倒在地上,她浑身发热,正是染病初期的样子。
桌上还有凉掉的药。
李雨泽红了眼圈,她将那药混着泪猛灌了下去,苦涩几乎渗到心里。她将地上的梦璃拖拽到床上,推门下楼,去给她熬药。
瘟疫不是普通的病,染病之后十有**活不了了,但就像梦璃一直照顾她一样,她也不可能和梦璃一起等死。
尽人事,听天命。
可她头晕的厉害,楼梯走到一半,脚下踩空,滚了下去。
滚就滚吧,这样还快一些,李雨泽这么想着。落地之时,腹部撞到了柱子,李雨泽痛地脸色发白,不过她脸上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看不出来。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厨房,桌上堆积着各式新鲜的肉菜和药,估计每日都有人给她们送东西。
李雨泽没忍住,竟然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让她们死前能吃点好的吗?
李雨泽脑海中忽然冒出年幼之时在父皇怀中学习字的景象,那时她唯一和父皇亲近的记忆。
她站于院中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她仰面大喊:“父皇!年幼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您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父子之情吗?!”
“为何我要费劲心机才能回到父母身边?!”
“我失踪的时候,您甚至从未派人寻过,我若死了,您会有一丝一毫的痛心吗?!!”
没有回答。
无边旷远的寂静中,只有零星的鸟啼。
元·方回《九月雪十月雷记异》
七十三翁骇何谓,雷旧惯闻雪则未。
水旱国家有仓储,人能寡欲疫疠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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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锦州篇(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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