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爆炸!爆炸!爆炸!”
“我要送你们一朵——大大的红花!”
“……”
癫狂的笑声像病毒般沿着网线,无孔不入地侵入所有电子设备。
第七起。
从去年夏天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七起连环爆炸案了。
每一次作案前,“他”都会在网上发布犯罪预告,嚣张地公布自己的作案时间和地点,还不忘绕过严密的防护系统,给监管部门送一封“邀请函”。
起初无人在意,直到后来,一次次同样的预告、同样的作案手法,以及最后同样的、失败的抓捕结果……
案子一级一级向上递交,直到来到了联合总部。
这次的预告在网上发酵了整睁三天,政府非但没能将热度压下,反而引来更多的看客。无数极端崇拜者聚集到视频下,给他取了个张扬的称号——
“盗火者”。
代表“盗火者”身份的赤红色鬼脸面具,随着邀请函的打开,投影在桌面上。高高翘起的殷红唇角,猩白的獠牙,黑洞洞的眼里仿佛盛满了对众人的挑衅与嘲笑。
——他来了。
“操!”
愤怒的咒骂伴随着文件散落在会议室内响起,高高在上的总局从未遭受过如此对待。
耻辱!这简直就是耻辱!
“……他真以为老子抓不到他的吗!”
*
三月末,冬季的寒意尚未褪去,黄昏的天幕像火焰在烧。
闪烁着蓝光的空轨列车在纵横交错的钢铁丛林中穿梭,车窗外的景色迅速变幻。高楼在夕阳下如高低不等的黑色铁盒,铁盒间,密集的车辆飞速穿梭,留下道道残影。
这是一座集结了当下一切建造工艺和科技的立体城市,容纳了大灾难时代下的三分之一人口,近三亿的居民。
列车缓缓向下而行,光线变暗,繁华的城市之景一点一点冷却,科技感的大厦消失,整洁的居民楼也不见了踪影……最终,列车抵达了城市的深处——
下城区。
遮天蔽日的楼群横亘在上方,让这里昏暗得如同下水道。一双黑色的军靴走下列车,踏上了这片漆黑的土地。
此时,一条逼仄狭窄的巷子里挤满了人。
人们肩挨着肩,头顶着上面建筑斑秃的外墙,乌泱泱围在一起,将这里本就稀薄的空气挤得更加密不透风。
他们一致沉默着,唯有老旧的路灯在角落里喘息般亮着白光,忽闪、忽闪。
高挑的黑发青年站在人群中,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红铜盒子。盒子外,围着一圈五颜六色的花束,鲜艳得和黯淡的周围格格不入。
——这是一场葬礼,一场简陋的、不算葬礼的葬礼。
死去的人是付子沐的邻居,长年累月的病拖垮了她的身体。一周前,她抓着他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之后,殓尸、办手续、筹备……
黑发青年脸色苍白,黑眼圈浓得仿佛三天三夜没合过眼。终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手,郑重地按下按钮。
“——哈哈哈哈哈,爆炸!爆炸!爆炸!”
猝不及防地,张扬的狂笑从收音机里爆发,整个小巷为之一震,戳破了肃穆的泡泡。
付子沐身形一僵,手疾眼快按下换台,扭头冲众人腼腆一笑。
“……我宣布,‘精卫计划’圆满结束!这个历时八年的庞大工程,毫无疑问,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填海造陆工程!”
“爱乐之都向各位传来喜讯,海滨新区将在一周后向所有公民开放!沉睡的金子正等待你们的挖掘!……”
“联合政府换届预选将于下周——”
“……”
一连换了三次没换对,付子沐脸上的笑容愈发腼腆。
提前准备好的频段被那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后,怎么也调不回去。
万幸,有人将他从尴尬中拯救出来,来人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扬了扬手上的插卡。
“用这个!”
终于,老旧的黑色收音机颤了颤,从厚重的网孔里挤出一道沙哑而悠远的古钟撞击。
“铛——”
丧钟响了八下。
付子沐后退一步,没入人群,和众人一齐闭上双眼。
人们沉默地一个个上前,弯腰在铜盒前放上一束花朵,再默念几句悼词。等人群全部散去,盒子外的花团又大了一圈,众星拱月般将簇拥着它。
小巷一下子空了下来,只剩下付子沐和救他于水火的朋友。
褚梁最后上前,弯腰将手上的白色小花放下,转头看向身后的付子沐。青年高挑的身影杵在闪烁的灯光下,宽大的上衣罩在身上,显得他有些单薄。
从钟声起到现在,付子沐一直垂着头,一语不发。
头顶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打下半边阴影,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他脑后翘起的一撮发揪,有些凌乱,似乎是匆忙下扎起来的,好几缕没能扎进去的发丝在两侧欲掉不掉地弯出松散的弧度。
褚梁叹了口气,上前将自己的插卡从收音机里拔出,试着搭话:“被病毒入侵是常有的事,不要在意。”
见付子沐没有反应,他迟疑了一会儿,又继续问:“你……不来放花吗?”
像是才接收到外界的信息,黑发青年慢半拍地动了动脑袋,顺着褚梁所指看向自己的掌心,“哦,你说这个啊……这不是我要放的,我的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放上去了。”
“那这是什么?”
“这是迎春花,林姐姐一个星期前找我订做的。”
“林姐姐?”
褚梁一顿,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红铜盒子,再看向那束花。鹅黄色的花开得细细小小,一朵朵挂在绿色长叶茎上,并不起眼,但胜在色彩明快。
视线微微下移,他注意到付子沐捏着花秆的指尖上贴着创口贴,顿时心头一软。
这里所有的花——他叫不上名字,不管艳丽的,还是恬淡的,活泼的,还是静默的,全是他看着一点一点在付子沐手下形成的,每一朵都栩栩如生。
不得不说,有了这些花后,这场不伦不类的葬礼也变得像模像样起来。
褚梁下意识柔和了语气,“你是要在这里交给她吧。”
可惜的是,一周前刚下完单的人现在已没有办法再笑着接过花,夸他做得好看了。
付子沐面露疑惑:“什么?”
“……嗯?”
褚梁后知后觉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只听付子沐开口:“她只付了定金,没有结尾款。交易中途发生意外没有完成,所以不能作数。我已经把她的钱全部放回她的钱夹里退还给她了。”
付子沐解释得很认真,表示自己是个诚信的、遵守规矩的商家。
“……”褚梁欲言又止。
他仔细打量起付子沐的神色,温润俊秀的脸上没有半点他想象中的伤感,反而可以称得上平静。
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纯黑色的眼睛奇怪地向他看来。
褚梁默了默,抬手推了推眼镜,“一般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抹去尾款,把花送给逝者,然后献上祝福,最后哀悼一下的吗。”
“……欸?还有这种规矩?”付子沐诧异。
褚梁沉默了,“这是人之常情……”
就在这时,在两人没有注意的角落,一只冷硬的军靴落地,发出轻响。一双灰绿色的眼睛自黑暗中浮现,饶有兴趣地从地上的花束移开,随后看向捧着黄色迎春花的黑发青年。
他兴奋地舔了舔虎牙,抬手发了条消息。
——找到了。
接到任务后,格雷坐着军方专用的列车来到这里。
他本以为自己要在这混乱无章的地界找很久,结果刚下车厢,就听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钟声。他好奇地顺着钟声穿过蛛网般的小道,最后来到了葬礼上,而他的任务目标就这么毫不费力地出现了。
果然,幸运之神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他。
lucky~
“流程我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大概。总之,接下来还差最后一步,入葬。但是嘛……你知道的,现在最便宜的墓地也要三十万乐币,所以……”
掰扯葬礼细节的两人因贫穷陷入尴尬的沉默,一阵电话铃打断了他们。
付子沐随手接起,娴熟地拒绝:“不买保险不买房,不整容也不嗑药,没有孩子要培训,亲戚朋友大姑二姨三婆都没有,谢谢。”
电话另一头安静了几秒,一道彬彬有礼的问候响起:“您好,请问是流浪者街道的花店吗?”
付子沐尴尬,“……啊,是的,请问你是?”
“是这样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低沉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笑意,“我的店下周就要开业了,我希望能够向您下一个订单。”
“订单?”
许是这个词过于陌生,付子沐愣神半晌,大脑中枢才慢半拍地处理好信息。
……订、订单!
天呐,距离上一个外来订单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了!三个月!
付子沐瞬间站直身体,谨慎地确认道:“我这儿确实卖花,但是只有假花,没有真花。”
男人轻笑道:“哈哈哈哈,您真爱开玩笑。除了那几位达官显贵,又有谁能弄来真花呢?我的店也只要假花就够了。”
“嗯,现在是三月……就给我迎春花吧,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啪嗒”声从付子沐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手腕处传来。
“嗯?”
付子沐扭头,只见手上多了一副银色的手铐。手铐的另一端,一位有着浅灰色的卷发的青年正背着手,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偏嫩的娃娃脸让他看起来很年轻,肤色偏深,灰绿色的小鹿眼无害地眯起,是很容易让人感受到亲和力的长相——如果他身上穿得不是警服的话。
哪怕付子沐常年住在下城区,也一眼就认出了这身黑色制服。
自由军团,这座城市的武装自卫队。
付子沐微微睁大双眼,他看了看突然出现的手铐,又看了看面前的军警,“这是……什么情况?”
格雷歪了歪脑袋,活泼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恭喜你,你被逮捕了。”
付子沐:“……啊?”
褚梁警惕地看着突然冒出的人,“请出示你的证件,说明逮捕原因,否则,我们有理由怀疑你身份的真实性和执法的公正性。”
格雷嘿嘿一笑,并不介意褚梁对自己的态度。
“我可以给你们看证件,但是逮捕的原因就不能说了。因为啊——”他竖起戴着黑色手套的食指左右晃了晃,一字一顿道,“这是秘、密、任、务哦!”
随即,他牵起手铐的另一端,客气地说着一点也不客气的话:“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灰绿的眼眸中笑不达眼底,只清晰地映出付子沐有些呆愣的脸。
不得不说,这是一张优越的脸,即便在整容工程盛行的这个时代也依旧出类拔萃。五官精致,带着古画的韵味,是少见的纯东方的面庞。微长的黑发半扎半垂地落在脸侧,乌黑浓亮的双眼里带着拘谨和茫然。
太温和了,没有半点攻击性。本该精致到带有锋芒的眉眼也被这样的气质中和,多了一分和整个浮躁的社会格格不入的安静。
如果不是一周前的会议,格雷绝不会将面前的人和穷凶极恶的罪犯联系起来。
盗火者赤红的古老面具旁,在预告信中的照片也被投影了出来——
照片的角度疑似偷拍,至少照片中的主人公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拍了,正垂着头坐在工作桌前忙碌着,神色专注。狭窄的角落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将他整个人遮挡了大半,露出的半张脸在黄色的台灯下显得朦胧。
在青年出现的那一瞬间,原本还争论不休的会议陷入了可疑的寂静。直到首坐上的银色长发男人缓缓开口:“诸位,可还记得十年前?”
刹那间,房间里的气氛变了。过了许久,有人颤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登楼……”
像是触碰到了某根最敏感的神经,人们脸上的假面被彻底打碎。虽然过去的记录随着案件的封存被人为地掩盖,人们也有意无意地将其遗忘,但记忆一经唤醒,他们才惊觉那被恐惧支配的日子依旧清晰得宛若昨日。
“呵,一个游戏……”有人强撑着不屑道,但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他们死死盯住照片里不甚清晰的侧脸。
“双胞胎?克隆人?还是……”
首坐的男人银色的长发反射会议室冰冷的蓝光,他食指交叠,撑在桌面上,将众人的神色全部收入眼中,一双深蓝色的眼眸沉得宛若极海。
“他叫付子沐,十年来一直生活在自由之城下城区的流浪者街道上,目前正经营着一家假花店……”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短短几分钟里,付子沐将这辈子做得所有错事全都回顾了一遍。
难道他上周捡垃圾回收利用的时候,不小心捡到了什么大人物掉落的机密碎片?还是他上个月抢超市优惠券借褚梁的身份多抢了两遍,触犯了某个法条?还是……
格雷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你叫付子沐,对吧。”
付子沐保守地说:“万一是同名同姓呢。”
“你是一家花店的老板,没错吧。”
“嗯……”付子沐迟疑地点头。
好啊,他卖假花的事终于东窗事发了?可他一直明码标价地卖,卖了快十年,每个客户都知道到手的花是假的。
“我没有诈骗!”他努力强调。
“我不是说这个。”格雷转动食指,向下虚指,“这条街上只有你一家花店,对不对?”
“……对。”
除了他的假花店,还有假画店、假宠物店、假古董店、假人店……
“嗯,那我就没找错!”
付子沐:“……”
铁窗泪.mp3
dog
ps:本文赛博朋克背景,私设叫多,不看这个类型也不影响阅读。
pps:赛博朋克严格来说是科幻的一种,“近未来”背景(未来了但又没有很未来,类似现代的科技树又迭代了几轮,但又没到星际的程度)。关于赛博朋克,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普通群众在高科技下依然像狗一样活着的世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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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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