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是从祁钰回家当晚下起来的,连着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祁钰终于撑不住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仍没有停。
他睡得并不安稳,也没有做梦,但总是反复惊醒,又睡着,好像睡了很久看一眼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两个小时。
房间里没有开灯,拉着窗帘,噼啪的雨声中偶尔夹着远处高架桥的车鸣声。
下雨天路况总是会更堵些。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也没有睁眼的力气,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
祁钰只是觉得这场雨格外的久,不管他什么时候醒,又或闭或睁眼在昏暗的房间里放空多久,雨声也一直没有停过。
被池春严令禁止继续工作赶上床后,那短暂的一觉醒来,祁钰突然就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不想起床,不想工作,手机在枕边叮叮当当响着,来电不想接,信息不想看。
祁钰知道自己状态有点不对劲,但是……
他闭眼,侧蜷成一团埋入被中。
再一会儿。
就再逃避一会儿。
-
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祁钰一连失联两天。
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饶是原本想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给他点私人空间自我消化”的池春,也耐不住性子了。
池小姐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要不是熟知祁钰八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也断不能如此善解人意。
将工作交给工作室员工,她径直驱车去了祁钰家。
一路上从祁钰各种死在家里发散到他哥是不是被医院宣告死亡等等,脑补了八百种意外。
再遇上堵车,心情加倍烦躁,连带着她后座的金毛也跟着哼哼唧唧地扒拉着车窗户。
她给晕车的小狗开了条小缝透气,走走停停,比平时多花了近四十分钟才到祁钰家。
池春慌慌张张上楼,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时,心都紧了,一边使劲砸着祁钰家房门,一边掏出电话准备报警。
报警电话刚拨出去,面前的房门从内推开。
原本在她心里已经横尸在地的祁钰,突然出现:“小春?”
池春皱眉盯着他看了半晌,又上手摸了一把,确认人是热的才松了口气:“我靠,你半天不开门,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门开的瞬间,坐在池春脚边的金毛就顺着门缝挤了进去,热情地对着祁钰拱来拱去,快乐地摇着尾巴。
祁钰蹲下摸摸狗头,被甩了一脸的口水。
他躲避着金毛热情的舌头,仰头对池春道:“我刚洗了澡,在吹头发没听见。”
池春这才仔细打量了祁钰一眼。
后者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额发柔顺地搭在额前,她随手薅了一把,确实还有些潮。
祁钰把狗领进门,找出橱柜里的水碗给金毛喂水。
他大概知道池春为什么过来,抢在池春之前向她道歉:“抱歉,我没想到我这一觉睡了两天,让你担心了吧?”
池春所有追根究底的话,都被祁钰这一句给堵在了嗓子眼。
死命熬个大夜,然后拉通睡个昏天地暗的事儿,池春也没少干。
这种情况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合理的。
除了祁钰。
因为他就不是那种人。
池春哼了一声,坐在沙发上对狗招手,顺着他的话道:“可不就担心你死在家里,赶着来给你收尸吗。”
祁钰又道了声歉,池春不爽:“打住,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道歉或者道谢,有劲没劲?”
祁钰笑笑:“这两天店里还好吧?”
池春:“你放心,没你一样转,要是没休息好,你可以多睡几天,反正又不是少你不行。”
她语气含枪带棍的,祁钰小心翼翼:“别生气嘛。”
池春:“我没生气啊。”
金毛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甩来甩去的尾巴敲在茶几上的笔记本键盘上,睡眠状态的电脑屏幕亮起来,是一张填满了数字的Excel。
池春无意扫到上面医药费几个字。
顺口问道:“你在算什么?”
祁钰愣了一下,那是他那天晚上回来睡不着,连夜整理出来的医院账单,除了祁璟这十年来的各项医疗费用之外,还有林家花在他身上的所有钱。
当然,大大小小的金额根本就数不清算不尽。
并且除了钱以外,林父林母倾注在他身上的关心和时间,也根本无法用金钱去衡量。
钱无法买断这十年来林家人为他的付出。
但祁钰也无法再心安理得的接受他们的好。
在他知道他们因为自己而去勉强林宴修后。
在他发现自己的存在为林家每个人到底增添了多少麻烦之后。
一夕之间,祁钰便从“家人”身份中清醒过来。
“账单而已。”祁钰拍拍沙发,金毛一跃而上,卧在两人中间,它的头放在祁钰膝盖上,尾巴就在池春腿上扫过来扫过去。
池春:“哥哥的医药费?”
祁钰点头。
池春没有多想。
祁璟住的私人医院环境好,医疗设备先进费用自然不低,再包括日常护理以及康复训练等等,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如果没有林家帮忙,祁钰根本无法负担这些。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拥有自己的事业。
所以,就算池春再不喜欢林宴修,也挑不出林父林母一句不好。
她说:“虽然我的存款也不多,但我还能啃徐女士,钱这方面你有需要的话,随时向我开口。”
祁钰笑了笑,掌心下狗头柔软,好友的关心也很温暖。
“好。”他轻轻点头。
池春也摸着狗,目光却落在祁钰身上。
她直觉祁钰有事瞒着她,他明明在笑,唇边那点笑意却未达眼底。
但这人的嘴,比那八百年的蚌还紧。
“新买的酒,味道还不错,给你带了两瓶。”
她半瘫在沙发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搭在茶几上的腿晃了晃,碰了下她放在桌上的袋子。
“还有我们家这小鸡毛,”池春捏着狗耳朵,“徐女士和她老姐妹出去旅游了,还不准我给它喂狗粮,我一天天可没那个闲心给它做狗饭。”
小鸡毛在祁钰腿上哼唧了两声。
祁钰:“谢谢。”
池春不爽地“啧”了一下,站起来:“我翻脸了啊!”
祁钰笑倒在小狗身上,这回是真笑了。
-
池春走了。
走前说这两天店里也不算忙,让祁钰没休息好就多休息。
小鸡毛一路把她送出去,坐在玄关望着紧闭的大门。
池春离开之后祁钰脸上的笑容很快落了下来,他叫了声小狗的名字:“咪咪。”
叫咪咪的小狗马上甩着尾巴凑过来。
池春家把狗养得很好,背毛油光水滑,狗子眼睛又黑又亮,坐在地上朝祁钰咧嘴笑开。
小狗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对喜欢的人笑。
没人能对此无动于衷。
望着那双眼睛,祁钰心里也不由软了几分。
他拍拍沙发,小鸡毛挨着他卧下。
祁钰盘腿而坐,笔记本置于膝头,却久久无法继续往下核算。
他无法准确给出一个他欠林家的数字。
毕竟和那些无法衡量的东西比起来,这些明面上的金额,好像再多都不够似的。
祁钰拿过手机,万幸的是这两天林母那边也没有给他打电话。
大概也是想给他一点调整的时间,不然断联两天,祁钰还不知道要怎么给她解释才能让她安心。
他的朋友不多,未接里也只有池春一个人的名字。
祁钰习惯性地点进短信,准备清掉各种系统通知的红点,却突然在一众原始号码中看到了苏先生几个字。
祁钰愣了一下,才将苏先生三个字和苏礼对上号。
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在苏礼来买花那天早上交换了电话号码。
其实当时苏礼问他要电话时,祁钰挺意外的。
毕竟他们不熟,他也从没想过要和对方深交。
此刻看到对方的未读短信,他更是意外。
祁钰点开,看到苏礼那用词无比正式的短信时,沉默了。
一瞬间他仿佛有一种他好像在和某位上了年纪的老派绅士对话的错觉。
类似于,八十岁,穿着西装拄着拐杖,也依旧身姿笔挺,说话时要摘下帽子放在胸口的那种,老派英伦绅士。
祁钰将自己好笑的脑补摇出脑袋。
他打字回复。
[苏先生您好,上门插花我们是做的,请问您是需要花艺置景吗?]
[短信不太方便,方便和您加个微信吗?我把我们的置景案例发给您。]
工作室的业务大致分为三个板块,花束零售、插花课程和花艺置景。
最后者,在他们花店盈利中占比高达50%。
苏礼问他能否上门插花时,他立刻就在脑子里列出了苏氏集团的规模。
给苏氏做花艺置景,不仅是笔大单子。
还能借此为工作室做背书,拓展更多大客户。
即使祁钰不太擅长销售,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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