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柱打在瓷盆里,祁钰抬起头,镜中的脸白到有些病态,水珠顺着刘海掉进他眼里,涩得眼眶发胀。
漆黑的瞳仁沾了水,亮晶晶的,却没什么活力。
竹节一样漂亮的手指关上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
他徒手擦了下脸上的水,出了卫生间。
距离工作室开门的时间越来越近,祁钰清楚自己今天最好不要留在店里,他状态确实不好,害怕会被池春看出什么。
祁钰脑子里很乱,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和林宴修以及林父林母之间的关系,他暂时不想应付这些,也不想让池春替他担心。
他还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至少不要反复去想那些会让他焦虑的事。
目光触及放在桌上的烟,祁钰摩挲了烟盒片刻,还是压下了抽支烟的冲动。
他不喜欢。
但它确实有片刻安抚情绪的效果。
在苏礼离开后,他独自坐在工作室里,又点了一支。
祁钰不想对尼古丁产生依赖。
祁钰简单规整了一下他昨晚通宵做出的花束,提前做好的订单放进冷库,预约了跑腿来取,其余部分摆在店内花束陈列的地方。
他给池春留言简单说了下情况。
今天的预约单里,有一个面包店的岛台花制作,设计稿已经提前和甲方确认过,这个订单本来计划是让别的花艺师带着学徒去做的,但祁钰擅自揽了过来。
他将准备好的花材全部都搬上车,在隔壁咖啡店要了杯美式,锁上门离开。
池春收到他信息的时候才刚起床,她对于工作的分配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意外祁钰这么早。
他们和面包店约定的上门时间是十点。
但池春没有多想,小祁同学工作向来积极。
直到她到店看到祁钰完成的那十几个订单时,察觉到了有些不对。
她给祁钰发消息:[你别告诉我你昨晚通宵了??]
祁钰没回。
-
“小祁先生不在店里。”白夏池将今日份的花放在苏礼办公室休息区的茶几上。
苏礼换了套西装,沉黑色西装低调沉稳,内搭冷白衬衫,却也不是一丝不苟,衣领微敞,坐在沙发上也好似气场八米,端雅静穆。
唯一的绿玫瑰静立在旁,他慢条斯理拆着另外那束花的包装,手边是几个装了水的干净花瓶。
苏礼垂眸将花从花泥中抽出来,修剪枝干断口增大吃水面,然后重新插入花瓶中。
办公室内花香馥郁,白夏池尽职尽责地汇报着:“店员说他去做上门订单了。”
捏着剪刀的手轻顿。
咔嚓,最后一截残枝落下,苏礼将手里的花插入瓶中。
他站起来:“收拾一下。”
白夏池叫来秘书收拾茶几上满桌的花枝残骸,自己则将花瓶依次放置在茶几、窗台和书架上,然后将小推车交予秘书,无需多言,后者推着小车上多出的花前往秘书办。
唯一没有拆掉的绿玫瑰,由苏礼亲手放在办公桌上。
思忖片刻,苏礼吩咐白夏池:“去多定些花,要小祁先生亲手包。”
白夏池有些好奇,但没有多问,立刻去办。
苏礼知道祁钰怎么想的,熬到身体吃不消,最好是挨着枕头就能昏睡过去,就能免于被负面情绪所消耗。
与其让他独自在外处理工作,还不如把他摁在他同伴的眼皮子底下。
就祁钰那位合伙人兼好友炮仗一样的性格,总能把他给按到床上去。
一直到晚上八点,白夏池抱着一束花回到办公室,至此,办公室休息区的茶几上花团锦簇,他怀里的那束实在挤不进去,只能放在沙发上。
苏礼百忙之中抬头,白夏池说:“最后一束了,我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小祁先生被那个短发妹子按上车。”
苏礼点头,没有多言。
白夏池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花:“苏总,这些花要怎么处理?”
苏礼这才开口:“找行政办申领花瓶插起来。”
白夏池转头去办,他离开没多久,办公室大门再次被推开,人未到,声先至:“老杨你看,我就说咱们苏总一直不回消息,是沉迷工作吧。”
苏礼抬头,谢淮安和杨逸一前一后走进来。
“哟,我说这么香呢,这么多花,你们集团是要转行卖花了?”谢淮安发现花店的logo有些眼熟,“这不就是你让白夏池推给我的那家花店吗?”
苏礼闻言“嗯”了一声:“有喜欢的自己抱回去。”
谢淮安稀奇:“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上次不是怎么也不给我吗?”
杨逸道:“几年没回来,老苏现在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了?上次接风也是人不来给我送束花,几个意思,暗恋我?”
两人满嘴跑火车,苏礼冷冷淡淡:“有事?”
谢淮安熟门熟路坐在沙发上,转头指责道:“苏总你这态度多少就有点冷漠了。”
苏礼还有更冷漠的:“没事就出去,别打扰我工作。”
一封红色喜帖推到苏礼面前,杨逸屈指点了点:“给你送请柬,还要赶我们走?”
苏礼翻开请柬,男方写着杨逸的名字,而女方是一位圈内名媛。
他看向杨逸,后者耸肩坐到一旁。
杨逸常年都在国外,这次回来,为的就是结婚的事,商业联姻,全是利益没有感情。
这也值得这两人专门跑一趟来给他递请柬?
谢淮安:“毕竟是咱们杨总的终身大事。”
“知道了,会给你准备厚礼。”苏礼将请柬放到一边。
杨逸打了个响指。
秘书送了茶进来,杨逸感慨:“没想到我居然是最早结婚的。”
“谁叫你们杨家就只生了你这么一个呢。”谢淮安没骨头似的瘫在沙发上,感叹,“幸好,还有我姐在前面给我顶着,催婚怎么都催不到我这儿。”
杨逸转头看向苏礼:“那老苏呢?”
苏礼抬眼。
谢淮安轻笑:“苏家他说了算,谁敢催他的婚?”
杨逸:“上次不是说苏家老爷子往他屋里塞人吗?”
“消息落后了吧,老杨。”谢淮安慢悠悠喝着茶,手上扒拉着面前的花,好笑,“人第二天就把他爸送疗养院去和他们家老爷子做伴了了。”
杨逸咋舌。
“咱苏总六亲不认的,谁敢招惹他。”谢淮安扬声,“是吧,苏总?”
苏礼瞥了谢淮安一眼,未掷一言。
谢淮安:“而且咱苏总你还不知道?他的老婆就是工作,三十好几的人了,你见过他的视线多在谁身上停留一秒吗?”
杨逸:“还真是,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不是性冷淡。”
谢淮安深以为然:“怕是八十岁也牵不上谁的手吧。”
两人一唱一和,苏礼捏着笔在桌上点了两下。
谢淮安仰头:“苏总有话说?”
“没有。”
苏礼合上文件夹,系着西服的扣子站起来:“我下班了,两位随意。”
谢淮安:“不是吧苏总?我们特地来给你过生日,位置我都订好了,你就把我俩丢这儿?”
苏礼拿起桌上的绿玫瑰:“心领了,但我晚上还有会,今晚消费都算我的,你们随意。”
他径直离开,还真就没有一点要和两人同行的意思。
被留在办公室的谢淮安和杨逸相互对视片刻,谢淮安勾上杨逸肩膀:“走吧杨总,今晚咱们刷苏总的卡。”
-
“苏总。”
白夏池跟着苏礼一起进入电梯。
他说:“小祁先生和林宴修解除婚约了。”
“昨晚林宴修在聚会上亲口说的。”白夏池按下电梯。
苏礼淡声:“知道了。”
白夏池翻着白眼:“他还从聚会上带走了个男人。”
苏礼对林宴修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冷冷淡淡扫向白夏池,后者乖乖拉上嘴,不过也只安静了几秒钟。
他天天去工作室买花,既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舍得伤害祁钰,又想不通他那么漂亮的人怎么非要在这种渣男身上吊死。
白夏池说:“希望小祁先生早点走出来。”
苏礼全程都没有说话。
电梯到达一楼,轿厢门打开,他迈步出去,白夏池习惯性地跟在他身后。
司机替苏礼拉开车门,苏礼转头对白夏池道:“没什么事你就下班吧,不用跟着我。”
白夏池立刻:“那我把晚上视频会议的资料发您邮箱。”
“嗯。”苏礼应了声,矮身坐进车内。
窗外夜色不断倒退。
苏礼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片刻后,他解锁手机,从最新联系人里翻出祁钰的电话,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
[小祁先生,抱歉打扰。]
[请问你们工作室是否承接上门插花的订单?]
当晚,苏礼并没有收到祁钰的回复。
不仅是当晚,之后两天,就连白夏池也没有在工作室看到祁钰的人。
“小祁先生又请病假了。”
苏礼挂掉电话望向窗外,大雨倾盆,庭院里的花草在雨帘下直不起腰。
书桌上,绿玫瑰依旧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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