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白是被胃部一阵空泛的绞痛弄醒的。
窗外的天已经亮透,淡金色的光斜斜切进房间,落在地板那片昨夜模糊的光斑上,把灰尘照得无所遁形。他动了动手指,指节还残留着攥紧本子时的酸胀——凌晨那场噩梦后,他就再没睡着,睁着眼睛数完了窗帘上的纹路,又数完了天花板的接缝,直到天光漫进来,才勉强撑着坐起身。
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带着客房被褥那股清冽的洗衣液味,没有一点暖意。他摸了摸肚子,想起从昨晚到现在只喝了半杯水,胃里空得发慌,却没半分想吃东西的念头。许母说温在锅里的粥,像一句遥远的客套话,他没力气下楼,也不想再面对任何人的关心——那种带着试探的温和,落在此刻的他身上,反而像软刺,扎得人更不自在。
手机还在静音,屏幕上没有新消息。他点开和温砚的对话框,那句“没事,家里有点事”还停在页面顶端,后面跟着一片空白。温砚大概是信了,又或许是习惯了不追问——他们俩从来都是这样,哪怕是彼此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也都守着各自的分寸,不深探,不追问。
沈听白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没去洗漱,也没换衣服,抓了件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就往外走。客厅里没人,许父许母大概是出门了,许知言的房间门紧闭着,整栋房子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回声空荡荡的,像在敲着他发闷的胸口。
他没走正门,绕到了侧门,那里离车库近,不会经过许知年的书房。推开门时,冷风灌进来,他缩了缩脖子,把外套拢得更紧了些。车库里停着许知年的车,黑色的车身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沈听白没敢靠近,快步绕了过去,步行往画室的方向走。
画室离许家不算远,二十分钟的路程。他走得慢,脚步虚浮,胃里的绞痛时不时冒出来,扯着他的呼吸。路边的早餐店飘来豆浆和油条的香,路过的人说说笑笑,背着书包的学生蹦蹦跳跳地跑过,每个人都带着活气,只有他像个被抽走了魂的影子,走在人群里,格格不入。
他是真的需要找个地方待着。客房太闷,许家的空气太沉,只有画室——那个摆着温砚的画、堆着颜料管、墙上还贴着他随手写的句子的小房间,才能让他稍微松口气。他不是来画画的,是来写东西的。写作是他唯一的出口,那些堵在胸口说不出来的话、揉成一团解不开的心绪,只有落在纸上,变成一行行字,他才觉得自己没那么憋得慌。
画室的门没锁,大概是温砚早上来过,又走了。推开门,一股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天窗透下来的光,柔和地洒在画架上,温砚的半幅风景画还摆在那里,蓝色的海,白色的浪,像他昨晚噩梦里那片冰冷的海,却又比梦里多了些暖意。
沈听白没去碰画架,径直走到角落那张旧书桌前。桌上还放着他上次没写完的稿子,摊开的笔记本上,钢笔字停在“孤岛”两个字后面,墨迹早就干了。他拉过椅子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画室里格外清晰。
他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开机时,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眼底的青黑。指尖放在键盘上,却顿了很久——他想写点什么,想写昨夜客房里冰冷的玻璃,想写许知年站在门外无声的对峙,想写噩梦里那片漫过胸口的海水,可指尖悬着,一个字也敲不出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被揉成一团的毛线,理不出头绪。胃里的绞痛又上来了,比刚才更厉害,他弯了弯腰,手按在肚子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键盘,呼吸发颤。他想找点水喝,却发现桌上的水杯是空的;想找点东西垫垫肚子,翻遍了背包,只有半包上次剩下的饼干,早就潮了,咬在嘴里,涩得发苦。
他嚼着饼干,慢慢咽下去,干涩的粉末刮得喉咙发疼。就在这时,电脑“叮咚”响了一声,是文档自动保存的提示音。他直起身,看向屏幕——文档上方跳出一个弹窗,是他上次设置的“灵感备忘录”,里面记着一句话:“许知年的白玫瑰,花瓣上的水珠,像没说出口的话。”
他抬手,删掉了备忘录里那句话,又把光标移到文档里“孤岛”两个字后面,开始敲字。
“他以为对岸的人会来接他,所以他攒着那些细碎的暖,像攒着救命的浮木。他记得白玫瑰上的水珠,记得空掉的牛奶杯,记得深夜书房外轻轻的脚步声……他把这些都当成对岸发来的信号,以为再等等,就能靠岸。”
键盘敲击的声音在画室里响起来,很轻,却很密。他的指尖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胸口那股闷疼顺着指尖传了过来。
“可后来他才知道,那些信号都是他的错觉。对岸的人从来没打算过来,他看到的暖,不过是对岸人随手丢下的碎渣,是他自己捡起来,当成了宝贝。他站在孤岛上喊,喊得嗓子哑了,对岸的人要么听不见,要么听见了,也只觉得他吵闹。”
胃里的绞痛越来越频繁,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滴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没停,继续敲着,眼睛盯着屏幕,视线有点模糊,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写。
…………
键盘声突然停了。
沈听白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动不了了。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他喘不过气,连带着刚才还在绞痛的胃,也开始一起疼,疼得他蜷缩起身子,手紧紧攥着桌沿,指节又一次泛了白。
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不是闹钟,是个陌生号码。沈听白没力气接,任由手机在口袋里震着,震了一会儿,停了。没过几秒,又震了起来,执着得像在催他。
沈听白皱了皱眉,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尾号是他熟悉的数字——是许知年的私人号码,他换过一次,没告诉沈听白,可沈听白还是记下来了,记在心里那个专门存他事情的角落里,记了快半年。
手机还在震,嗡嗡的震动声透过掌心,传到他发颤的指尖。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久到手机自己停了震动,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苍白憔悴的脸。
没有未接来电提示,也没有短信。许知年大概是想问他在哪,又或者是想质问他为什么没在家——就像昨晚质问他和林哲的联系那样。
沈听白把手机扔回口袋,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光标还停在“等不到那个人回头”后面,闪着微弱的光,像他心里那点快要灭了的火苗。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又落在了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句话:
“现在他不想等了。孤岛沉不沉,都没关系了。”
敲击声落下,画室里彻底安静下来。沈听白关掉电脑,把它塞进背包里,然后慢慢站起身。胃里的绞痛还在,头也开始昏沉,他扶着书桌,站了好一会儿才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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