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县试(一)

第十五章

风驰电掣,大雨滂沱,起的风吹的呼呼作响,雨水沿着瓦砾向下滴答,光滑的小石子上长满一层层青苔,屋内的刘氏手脚并用,麻利的倒水后,又一头扎进屋内。

屋内烛火微弱,刘氏拧干毛巾,将洁净的药罐放置在小灶上,随后坐在齐怀砚身旁,拿着半成新的手绢,掉着止不住的泪珠,一面哭,一面后悔,不该让早产体弱的齐怀砚如此勤奋学习,旋即又点燃几根香烛,双手合十,双膝下跪,神情郑重,后又深深的磕了头,将香插上,香灰早已溢出许多,周遭还有清扫的痕迹。

这次不同于以往,刘氏连着点了六根,屋内冗杂着香灰和浓郁的药味……

恍惚间,睡的沉沉的齐怀砚动了动指头,缓缓的竟张开了眼,只是嘴唇发白,虚弱不堪。

齐怀砚耳鸣如蝉,嘴里苦涩难忍,喉咙又喑哑,一时间醒来的齐怀砚竟无人发现,还是淋雨买药回来的吴贵发觉,他推开门嘟囔着:“什么鬼天气,出去的时候万里无云,临回来就下起大雨,到家却又停了,真是古怪!”

那吴贵突然惊呼一句:“爷!您终于醒了!”

刘氏这才发现,二人一时间慌张的手忙脚乱,齐怀砚微微抬起手指向一旁的水,刘氏赶忙去倒……

在他喝水的过程,二人才算是从心底里相信齐怀砚,齐怀砚解渴后,便在刘氏手心画了画,刘氏明了,纵使心里有千般万般的话语也忍下,吩咐吴贵收拾下屋内,去去味,二人一齐出门,让齐怀砚好好休息,屋外的刘氏给了吴贵一个荷包,又道:“实在是辛苦兄弟你了,本可以在府里某一桩美差,却又被老太太拨过来,实在是耽搁前途,来日定会报答吴贵兄弟。”

吴贵摆摆手,笑了笑:“无碍无碍,咱这等粗人,只是干干力气活,混口饭吃罢了。”闲聊了几句后,又说待齐怀砚大安了,再过来伺候,有事即可便来,便回府里给老太太回话了。

老太太之后,很是高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后给吴贵赏钱让他好生伺候,吴贵退下后,本应回到住所,却辗转去了另一个住处。

这屋子原是那位被掳走姨娘的,如今空着,安置的则是家败投亲的周十儿,那周十儿身姿绰约,穿着朴素,脸上点点雀斑,一双眼睛含情脉脉。

那吴贵见周十儿,行礼问安。

原来这吴贵原是周知县的亲戚的家仆,因其为人朴素和蔼,令其先一步来齐府探听虚实。

那周十儿语调平平,历经家中剧变,早已不似从前:“吴叔叔快快请起,我早已不是什么小姐,叔叔这般反倒生分;这一路,我与雪雀多亏您老的照拂,入境才能略略安定下来。”

吴贵并无半分喜色,只道:“小姐万不要折煞老身,奴婢今日来,是有事想同姑娘商量,老爷从前待我不薄,临终叫我为小姐找对眼的郎婿,我乃是奴婢出身,怎能如此僭越,今日借着回老太太话,来跟小姐见一见。”

周十儿听婚嫁之事,并无半点悦色,道:“叔叔有何高见?”

吴贵试探道:“小姐已及笄,婚事自然有府里的长辈做主;府里的几位爷都是极有主见的,同老太太亲的几位公子也很有出息,老爷曾说,姑娘家都需宁做农夫妻,不做公府妾,詹家与齐家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可这联系在不断恶化;那花家的人又一贯是爱捧高踩低,嫁个老实本分,婆家和顺的更妙,虽比不得官家富贵,日子到底舒心。”

周十儿冷冷道:“叔叔说的有理,只是到底我是女儿家,父亲告诫我将来必得嫁个有功名或家境殷实的,到底是奴婢,见识总还是短了些。”

“小姐说的极是,小姐饱读诗书,怎比得上小姐的见识。”

“吴叔谬赞了,一山还有一山高,那有那么聪明,便是底下的小丫头们都有一颗九曲回肠的心,想着这个主子发达;那个主子宽厚,便是左右逢源,这墙头草可不好当,不留心便吹断了。”周十儿警告道。

“今儿奴婢来不过是完成老爷的遗愿,如今小姐心里有主意,那便是极好得了。”说完吴贵也退下了,心里叹气,果然周小姐这心愈发的狠了,先在万里之上的旅馆找了几个相熟的壮士给白姨娘卖好,一齐掳走府里老爷的宠妾,后想着嫁高门,扶摇直上。

齐怀砚昏沉沉的又睡了三个时辰,精神也养足了,夜里听刘氏讲话,说是府里过年的时候妾室白姨娘上了正桌吃饭;后又有白姨娘下人偷盗齐银两姐妹的首饰;又讲周十儿如何在府里过的风生水起……许多话齐怀砚听都没听完,却总是没有重点,比如今天是什么时候。是不是考完县试了……

齐怀砚接过自家母亲递过来的碗箸,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的看着刘氏,道:“母亲,今儿是几月初几了。”

那双眼睛像一汪清泉,刘氏梗住,方才笑道:“如今都开春了,上巳节都快到了,你这一病可病了许久了,好在是醒过来了,不然不然,我可怎么办才好……”说着便堕下泪来。

齐怀砚又不好逼问的太过,便一语不发。

良久,刘氏才缓缓道:“儿呀,你这一病,也延误了科举考试,不如咱们就此作罢吧,这些年积攒的些许银子,买几块薄田回老家去罢。”

齐怀砚气不打一处来,可也明白刘氏实在关心他,不愿让他太劳累。

他努力理清头脑思绪,道:“母亲,儿子准备这么久的考试,您都看在眼里,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算了?母亲从前又是如何盘算的?难道我们真的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吗?儿子身子虽差,可日后稍加注意,也不是什么大事的,母亲这些年受的苦和罪都白白受了吗?”

“不是大事?砚儿,你这些天躺了这么久,若你再有半点差池,我有何颜面见齐家列祖列宗。这些年都是我的错,让你一味的考取功名,却忽略了你的身子,我也知道你的性子倔强 ,打定主意的事情便不会改变,可如今也晚了,明日就科考了。”刘氏神思飘渺。

齐怀砚心中一沉,便不顾一切,起身喃喃道:“我要去见齐老太太,我要去见她……”他没有报名,这若是平常人家,便没有法子了,可齐家不同,如今也只有老太太才有可能帮助他。

“老太太身子不好,如今又晚了,不如明早再去罢。”刘氏拉着齐怀砚的胳膊道。

齐怀砚看着外面月色皎皎,可却冷冷的,他不由的心生不甘,想起从前大学种种,渐渐竟哭出声来,啜泣道:“我不要……不要在这样,我要考试,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去……”随后一顿捶胸顿足,刘氏很慌张,怕齐怀砚情绪激动又晕过去,急得团团转。

小孩哭一会,哭累了便会睡着,可齐怀砚却不是小孩,哭声一直在持续,刘氏不知道事情发展至此,只能依了去找老太太,若再晚些,只怕老太太真睡着了。

老太太屋里烛火通明,小丫头过来回刘氏,小声道:“您且先等会,老太太正和大老爷说话呢,老太太让您在偏厅坐着。”

刘氏应了一句,说了句感谢的话,这些年老太太屋里的人早就知道齐怀砚母子情况,待二人极为客气。

里屋,齐老太太握着侄子的手,怨道:“这些事你本不用如此费心,教给下人去置办便好,何哭夜深还来陪我说话,你应当回房陪你妻子儿女正是,一来你又是上进之时,少□□这个老婆子的心;二来,我知道你向来是对我报喜不报忧,你这样不保养起身子,日后可如何是好?”

“叔母,瞧您这话说的,一家人何苦说两家话,当年若不是您,我只怕还在山凹里割猪草呢。”齐环楼笑道。

“好了好了,别总念叨这事,还得你自己有本事;可也得顾着身子,今日听下人说你只一碗饭便饱了,从前可不会这样。”齐老太太摸了摸这侄子得脸,眼中泛起泪花,呜呜咽咽道,“好孩子,难为你了,我老婆子是知道的,你弟弟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这些年你两头跑,花费的不知多少,只怕你妻子也抱怨不少……”说着说着便让夏妈妈拿出一叠地契,有京郊上好的水田、各处小山林、还有些店铺,基本都是京师附近的。

齐环楼顿时下跪,道:“母亲,这侄子不能收,实在太贵重了。”

“你且都拿去,一则是给几个侄孙侄孙女嫁妆聘礼,二则这些都是你们从前孝敬我的,我老婆子也用不了多少,倒是你,听说你之前应打点京师关系,用了不少你媳妇的嫁妆,郑家是何等人家,出了这等事,日后你与你岳父母间难免矮了一截,好在你妻子体恤你,不过还得还回去。”老太太又摆手,让起身作揖的齐环楼不要开口,“你也不要说我哪里有这么多钱,我跟你是一样的,过怕了苦日子,哪里还敢犯这等杀头的大罪,不过是慢慢的一加一二加二的忝上去,对了,京郊那五六百亩的良田,也是运气好才盘下来的,这还是多亏语儿;还有,我老婆子也备下了棺材钱,不用替我担心,如今我有一件大事要同你商量。”

齐老太太眼睛出现一抹亮色,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叔母请说。”齐环楼依旧恭恭敬敬的站着,随时准备跪下,心底再次感激齐老太太,百感交集。

“你也知道我老婆子没有女儿,我是极爱女孩儿的,那与语儿有七分像的刘氏,她膝下有一子,尚未定亲,我想……”

齐环楼思忖片刻,吞吐道:“这得问问若敏,孩子的婚姻大事都是她做主的。”

老太太沉思一会,便道:“罢罢罢,你也不用问了,这都是命……”说完便让齐环楼离开。

夏妈妈则扶住老太太去偏厅见刘氏。

齐怀砚身子虚弱,又刚醒不久,大哭一场,便在偏厅酣睡着。

刘氏见齐母来后,想叫醒齐怀砚,被齐母止住,她捻熟的替齐怀砚掖好被子,动作虽慢,便异常贴心,之后坐于床边,哄着齐怀砚,道:“早前听吴贵说你儿子醒了,我就料到你会来寻我,你呀……”

夏妈妈极有眼色的让丫头们出去,这头刘氏只一味的哭,偏又不说话。

齐老太太叹道:“为人父母,都是难做的,你想替孩子好,可孩子会跑会想,会忤逆,一但其中一项做错,日后母子关系还能维系吗?你这是要你孩子的命!这一年来,你儿子的发奋图强谁看在眼里,你断了他的念想,只怕他会恨你一辈子,哎……”

刘氏道:“我宁愿他恨我。”

“那你为何还来找我?你心里比我有数。”说完便沉默了好一会儿。

刘氏手里紧紧绞着手帕,道:“老太太是知道了,我只有砚儿这一个独苗,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岂能独活?从前不过是我太争强好胜了些,这些天我早已将这些东西看破,只求个平安和顺;他的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我……我也知道是我逼的太急,太狠了。”

老太太依旧无声,反倒是齐怀砚恍惚醒过神来,喃喃道:“我要去考试,求老太太开恩,我一定不会丢脸的,老太太……”

“好,乖孩子,明天你会去考的。”老太太安慰道。

“老太太!”刘氏道。

老太太并未说话,一旁的夏妈妈替刘氏便斟茶便道:“夫人,这事儿,您得听老太太的。”

齐老太太挑了挑眉毛,夏妈妈又道:“县试保结报名虽过了,可忝上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究竟能不能上榜还是得靠自身的本事,倒是安排个妥帖的人照应即可。”

齐老太太深深的看了刘氏一眼,道:“夏妈妈,吩咐下人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今儿便在这里歇下罢,明日一齐去考场。”

刘氏也不知如何是好……

齐家的另一边,也在思虑这齐怀砚的事儿,不过是齐怀砚的婚姻大事。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那明明就是一个低贱的歌姬的儿子,你舍得让咱们的女儿去嫁给他?我看你真是头发昏了。”郑氏这是来齐家第一次动怒,面色沉的可怕。

齐环楼也不知说什么:“可是这是叔母要求的,叔母待我们向来是极好的,我怎么能辜负她老人家?”他深知自己理亏,可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

郑氏冷冷道:“对,官人说的都对,反正我都是没脸的,拿你女儿的一辈子去送人情!这些年你真真是极其孝顺的。”后头便一句话也未曾说了。

这一夜,夫妻二人是分房睡的。

头一天早上,齐老太太早早的将自家儿子叫来,令他同下面通个气。让齐怀砚去参加县试,并且要好生关照,齐环帖满头黑线,却也只能答允下来。

为方便,老太太便吩咐齐环楼和家里的齐北,齐元契,齐元词一同前去。

齐怀砚一进马车,见着三个熟面孔,登时一阵尴尬,他只能一个劲儿的望外看,小手拨弄着,不知道这么久没学,他能不能考上。

好在马车的速度很快,不久便到了这古代考试的地方——贡院,外头人群乌泱泱的一片。

队伍排成长龙,有小吏一一查看检验,是否身份复合,是否有冒名顶替,是否有作弊行为的。

不巧,就有一个带小抄的士子被发现,当场捉拿,大家都唏嘘,又乱糟糟的你一言我一语。

“今年是我第三次考了,也不知道能能再过……”

“瞎担心,今年几个才子考生都未参加,以你的才华,县试前十,非你莫属!”

……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未来的状元郎,若是有幸遇见,也能结交一二。”

“瞧着吧,案首必然是我!”

“切,名动京城的齐二爷都没说话,你做哪门子的案首。”

齐北的出场自然是引动众多士子的关注,如同明星一般的待遇,齐北也不露怯,大方坦然又谦虚的接受,大批士子便觉得此子不凡,纷纷前来结交……

终于轮到齐怀砚入场,吴贵将书匣子给他,齐知州贴身的小厮平安上前递给小吏一封书信,说是给符知县的,那小吏见这信纸张不一般,忙恭敬的去里头回禀。

随后小吏便来回明,带齐怀砚进去,考棚分为露天考棚和考房,中间是一条甬道,前头的每一个人都盘查的仔仔细细,才发试卷纸;到齐怀砚明显会快些,随后领取试卷纸后,那效力低声道:“齐公子,这试卷上留有你的座次。”

卷上标着‘地三丙子’,意思是在地字排第十三位,而有很多士子都是露天考棚,国风下雨可就麻烦了。

齐怀砚刚铺下自己的案板,就听堂上小吏疾言厉色:“若再晚一会,只怕就得等到明年了。”那士子连连点头,他瞧着身形有些眼熟,仔细瞧竟然是詹墨,暗里来说此等大事怎么会迟到。

齐怀砚在窄小的空间里,拿出匣子里头的笔墨砚台,都一一摆放在案台上,一条厚厚的小棉衣小棉被放置在耳篮里。

待一盏茶的功夫,考棚入场的大门关闭,正堂上的云板被敲响,县试考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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