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进京(二)

第十八章

越氏房间药味弥漫,她脸色蜡黄,已是油尽灯枯之际,身边的齐语垂泪,抱着襁褓中的弟弟小声掇泣着。

越氏在一旁交代她底下跪着的亲儿子,慢慢道:“明日你姐姐就要出嫁了,我想要你和词哥儿一齐送到京城,在韩家,你可要凡是都听词哥儿的,你若不听,那便不要去,韩家是清流人家,那些繁文缛节若不知道,只怕惹人笑话,让你姐姐在夫家立不住脚;如今词哥儿有功名在身,又事事比你明白,知礼守节,你便是学不着五分,哪怕是一二分也得给我学着来。”

齐元契只笨笨的点头,他莫名的心里一阵荒凉后怕,好像他眼前的这位亲生母亲顷刻间便准备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怎么就会和母亲闹成这般呢?少年人心里一阵难过,心里闷闷的。

“还有,你的脾气一定要改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当明白,有什么事总的过问了词哥儿或者你姐姐,才好行事,免得又吃亏受罪;另外别总想着一步登天,少做些白日梦,也别总是有事无事去找你姐夫帮忙,不然你姐姐在韩家可就要低头看别人脸色过日子了……”越氏又事无巨细的交代了很多,就像是打开话匣子,收不住,怎么交代总是担心着担心那不放心。

听着自家母亲体贴窝心的话儿,齐语拉着自家母亲的手,挽了挽那鬓白的发丝,哽咽:“母亲……”

吴妈妈接过襁褓中的婴儿,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后齐元契神色郁郁出门,齐元词进了越氏的房中,从那日回金陵老家将齐元词记在正妻名下,他就知道,他跟自己的亲生娘是真的回不去了,有时候他也想选,可他没得选,旁人看他是知州府的四爷,金尊玉贵,衣食无忧,可外头人哪里又知道他的苦。

齐元词从来都知道,形势比人强,他从来都做不了自己主,无论是衣裳首饰,还是未来的前程,他可能预感到父亲的正妻会让他做什么事情了,他深吸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掀开那道幔子,他微微抬起眼角,看到大姐姐还有夫人的贴身妈妈,他随机做了个揖。

越氏便命他起来,又让吴妈妈先出去,才缓缓道:“ 别怕,从前是我这个做主母的对你有所偏颇,在未诞下令哥儿时,我确实存有私心,只不过如今这私心变了变。

语毕又喘了喘,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又接着继续:“我希望……”

听着这几个字,齐元词心里头一紧,手不自觉的蜷缩着。

“你替我好好照顾令哥儿,我所有的积蓄都交付给你,待令哥儿长大成人,留一笔令哥儿娶妻的银子,剩下的就都给哥儿你了罢。”

后头齐语拿出一叠地契,还有另外一个描金红漆匣子,那匣子足有三十六个暗格,格子里塞满了各数金银首饰,齐元词懵了,他连忙推诿拒绝。

越氏也实在没想到让女儿准备的匣子竟然是她送给女儿出嫁的匣子,那是她姨娘留给了她唯一珍贵之物。

齐语郑重道:“四弟,算姐姐求你,你就收下罢,这里头的东西交给谁我都是不放心,五弟这么小,我出嫁后,家里我也不能照顾全面,从前是我母亲对不住你,如今她也想明白了,只求你照顾好五弟,将他抚养成人,再别无他求!”

齐元词忽然轻笑道:“姐姐让弟弟做,弟弟又能如何?只是钱财太过贵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姐姐收回去当嫁妆罢,韩家高门大户,人口众多,若不带些丰厚的嫁妆,只怕在夫家难以立足!”随后便大步走出门。

齐语被噎的脸红,她确实是拿出嫁妆里头许多东西,不然依照母亲的性子,四弟弟怎么可能接受五弟弟呢?

越氏连连咳嗽,声音越发凄凉:“儿呀……我的儿…… ”

交代后事的又岂止是越氏一人,老太太夜里唤来了她的儿子和侄子。

“我老婆子时日也不多了,好在看到儿孙有出息,我也算是不愧对祖宗了。”老太太道。

齐环楼、齐环帖二人相视,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老太太又道:“你兄弟二人日后无论发生何等事情,一定要互相帮衬着,尤其是帖哥儿,你那妾室白氏总有着官太太的梦,俗语说,攘外必先安内,你一定要管好你的家宅一应事务,更是要对你的长女语儿多关心些,虽说韩家读书明礼,只是人多口杂,规矩体统比旁的人家不知多大,难免在韩家会受些委屈。”

齐环帖点头如捣蒜:“母亲,儿子知道了。”

“”你去罢,过几天韩家人便来接亲了,你去看看你媳妇儿。”随后留下齐环楼单独说话。

“楼哥儿,之前同你说的婚事又有了眉目?你不必太逼着你妻子,这样反而让你们失了夫妻情分。”老太太道。

“此事是若敏作定的,我瞧着那孩子除了体弱些,品貌性情都不错,为人又踏实勤劳。”齐环楼道。

老太太点点头:“那我也无需客气了,待我走后,你便将刘氏母子一起带去京中吧,你的秉性我知道,我死后,你就不要再管你弟弟他们了,生死有命,他们自然有他们该走的道路,不必一味的帮他,反而吃力不讨好,我知道,因为帖哥儿的事儿,不然你早就进京做官了,日后万不得已,你别管他们一家子。”

老太太说的很决绝,不容置疑,但是齐环楼却是不同意:“可他终究是我的弟弟,侄子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老太太将身旁的碗箸都砸了个粉碎,胸口剧烈的起伏道:“你滚,给我滚!我从此就当没有你这个亲侄子,等我死后也不必为我披麻戴孝。”

“叔母!”齐环帖几乎是顷刻间跪下,泪水蓄满了眼眶,哽咽道,“兄弟二人互帮互助历来都是如此,侄子实在,实在无法如此,叔母,叔母身子日渐健朗,哪里就说出这些交代后世话。”

随后夏妈妈派人来打扫屋子,重新上了茶水。

待人走后,老太太又道:“你怎么就如此冥顽不灵,你帮他,就是在害你啊!你要为你的前程想想,为你的妻子,你的儿女,你那已经亡故的母亲父亲,他们想想啊,何苦让蛀虫拖累了你。”

齐环帖又死磕了几个头,道:“叔母说的极对,可若不是叔母家,侄子还不知道躲在哪里割草放牛,哪里能走到如今的路上,叔母的恩情,环帖便是一辈子也不敢忘!”

“你,你是要气死我你才甘心吗?你难道不知道咱们齐家的主家是如何败落,这才被分出来,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你弟弟他就是原来主家的血脉,流着好吃懒做,奸懒谗猾的骨血!一但被养肥养膘了,那将是大祸临头了,你难道想让你的儿子再过你从前颠沛流离的日子吗?”

老太太说完,齐环帖依旧面不改色,额头的青紫也无法掩盖那双坚毅的眼神,笔挺的脊背,气的老太太咳嗽出许多血水,齐环帖赶忙过去看,被老太太推开,随后老太太准备跪下,被齐环帖制止。

“叔母想求求你,我那是个不成器的儿子,若有天大的祸事,你再帮帮他,日后一定要少来往,切记切记,千万千万。”

齐环帖见老太太这般,只能无耐答应……

韩家接近的队伍浩浩荡荡,锣鼓喧天,十分热闹,齐元契和齐元词二人护送齐语去京师,约莫有一二天之后,齐北也去京师了,因家里越氏和老太太命不久矣,便提前拿到学究的推荐书去了国子监,五天后,齐北的信来告知齐知州,说是入学考试通过,已经正式在国子监上学了。

第二天,丫鬟尖叫着告诉府里,说太太去世了,一时间府里办起了丧事。

老太太如今也一日好,一日不好,她同刘氏说完话后,站着身边陪着的儿子妈妈丫鬟,便齐齐跪下,紧接着哭声涌出来,老太太手中握着的鲜花,犹若千斤重,重重的滑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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