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考前夕

第六章

对于一个见惯了规范汉字简体的齐怀砚,听别人说官话还成,只是这背诵密密麻麻的《蒙童训》,实在是为难他,本来学究想从头开始教授,从三百千千,也便是《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这些才是儿童开蒙的首选,只是奈何齐怀砚诸位同窗们过于优异,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以三百千千为首的一些试题,墨义帖经,齐怀砚的同窗们都拿出百分之一百五的干劲儿来,墨义是指以书写对书中字句进行简单的对答,帖经类似于日后试卷上的古诗填空题,需要你补充完整,他右边以及右上角的人,还有那詹墨,都是迫不及待展现自己的能力,题目虽正确,但往往阅卷人要从两份差不多的试卷里头选一份,必然靠的便是读书人的书法。

这齐元夕、齐元契、詹墨拼的便是这书法,最终庶子齐元夕略胜一筹,便是齐元词、花保身也都只错一两个,齐怀砚看着自己满卷的朱批,实在无地自容,因齐元夕三人的字被孙助教与学究商讨了许久,才得出结论,齐怀砚课后怀着好奇的心思看三人的卷子,一个是工工整整的笔迹,另两个则是遒劲有力的连笔行楷,只是三张都有或多或少的墨团,不过只是略微的瑕疵,瑕不掩瑜。

至于齐怀砚,学究看着他则是连连摇头,罚抄几十遍对他似乎都不甚在意,默认齐怀砚是最差的学生了,因其他五人学习优异,又都求贤若渴,恨不得将知识讲义注疏吞下去,这是钱学究喜闻乐见的,又怎么会在意齐怀砚这一个差生呢,况学究早就听闻齐怀砚身份不高,也不怕得罪,直接当天布置回去背一背《蒙童训》,随后在进行讲解注释,那天时间不够,只讲了上中两卷。

齐怀砚坐在小杌子上愁眉不展,掰着手指头算,上次去买卖店铺书籍的地方,一本《三字经》便要两钱,那还只是一些糙纸、也并无注疏批注,仅一本书便这么贵,更别说《四书章句》,《千字文》,《千家诗》,《小学》等略厚些的,怪不得那些穷书生要去书店抄书借书,买完需要好几两,若没有位好老师教导,那更是白学了!

书中的名人注疏更是有市无价,怪道人人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必是各地消息不流通,版本书籍注疏解释都不同,才会如此。

抛开书籍不谈,笔墨纸砚用的都是下等的,也是一笔不少的开销,算上赶考的费用,等放榜的几月,都能压死人,齐怀砚觉得自己家未来会相当的拮据,有那么一瞬间,齐怀砚真想放弃考科举,可这低头过日子又如何是个头?难不成将来配个丫鬟,草草生子过完这一辈子?齐怀砚是不愿这么囫囵过去的,他是大学生的时候便已经浑浑噩噩了,出了社会才知道学校的时光多美好,只是现实需要他这种人低头。

齐怀砚将笔肚搁置在一缺角黑砚上,墨水滴答滴答落下面的稻草纸,纸上写满了痕迹,几乎没有缝隙,劣等的墨散发出作呕的臭味,齐怀砚才潦草的写完两本,有时还觉得繁体复杂,删减起笔画偷懒。

刘氏端着热水冲的鸡蛋进来,她早就知道私塾一些耳闻了,放下碗箸道:“我原不大通这些仕途学问的书籍,只明白四书五经要义为重,你如今落下这么些功课,亡羊补牢尚可,只是太过揠苗助长,且放下歇歇罢,喝点鸡蛋花再练罢。”

齐怀砚思索片刻,接过碗中滴了几滴香油的鸡蛋花,仰起头一饮而尽,他如今还小,正是生长发育的好时候,补脑子最要紧,况他是个成人芯,思索事情太过劳神。

刘氏旋即又道:“我虽教你勤俭持家,可你太过节俭,日后会闹出笑话的。”她拿出那一摞摞写满背面又写满正面的稻草纸,刘氏觉得太节俭会吝啬,导致日后性子养的不端。

不过刘氏却不知道齐怀砚内心的想法,齐怀砚是个有多少钱就过怎样年的一个人,若计较脸面之事,早就出去要饭了,最重要的是活下去,遭人白眼如何?耻笑又如何?

刘氏只能狠下心任由他,春葱似的手指拿过案几上的三百千千:“柳嫂子过来要书了,说是墨哥儿其中有些道理还不清楚,想观观以前的书,或许能受启发。”

齐怀砚顿时不知所措,他虽记性好,但也花了四个时辰囫囵记下两本书大意及原文,还有一本《千字文》没看没写,因没有注疏,好多都不理解。

刘氏望着眼神暗淡的儿子,并未温声安慰,只是冷道:“我这还借了一两本,你先拿去试试看,你若及冠之年还未有出息,以后的日子你就自己想办法罢。”说完便拿书出门前往柳氏家里,刘氏心中颇有纠结痛苦,她的儿子过的太苦了,她还强行施压,可不苦下去,有其父必有其子,将来便得同其父亲一般,留恋花丛,失去本心。

齐怀砚脑袋空空,或许他只有举业这一条路了,齐怀砚并没有买书,他觉得进了学堂后再说,刘氏也没有明说,所以书基本都是借詹墨家的,封伯母夫妇视书如命;金伯母也是看中自己宝贝儿子,哪肯将书匀给外人,令他没想到的,便是《千字文》,《蒙童训》《小学》这几本书,包装上乘精致,内里有扉页防蠹纸,纸张厚实舒适,细细看来,几乎每一页都密密麻麻用簪花小楷标注许多注疏,有些重中之重还会用朱笔划线,层次分明,一目了然,扉页上盖着用隶书撰写的私章“齐”字,齐怀砚觉得可能以前老太太留下来赠与刘氏的吧,这些书可几乎都是有价无市,没点权力关系买不到的。

有了注疏解释,重难点依次列出来,齐怀砚背书更加事半功倍,这注疏之人颇懂齐怀砚的心思,一些独自间接都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他看的津津有味,只是书写还有很大的差距,握笔悬腕,出峰回锋对齐怀砚来说太难了,还有他年纪小,腕力不够,稻草纸晕墨很快,容易溢开。

齐怀砚几乎将新买的稻草纸用个精光,那三百千千他才算是明白了,为怕学的过多导致齐怀砚基础不够扎实,便只是略略看了看《蒙童训》,里面一些笔画繁多的繁体字看的他头发昏,里头都是一些古人圣贤的名言警句,弘扬儒家的正统思想,里头从孔圣,程伯淳、伊川先生、到周茂叔,张天棋、横渠先生等等一代圣贤,讲述读经论史……脑海中便浮现钱学究所摇头晃脑的讲述,相较于钱学究,这本注疏便有一些青涩,不过齐怀砚还是十分的佩服。

翌日卯时二刻,因刘氏替他买稻草纸花费不少时间,险些迟到,齐怀砚到风雨堂后,接过孙助教得狼毫笔写名字,孙助教看他写的名字,眉毛凝成一股绳,似乎对这种少了好几笔的字实在难受,便催他进去,自己来写上。

齐怀砚暗觉糟糕,一时间太着急,写出简体字了。

风雨堂几乎都来齐了,只有最右侧的花保身未曾到,可能贪睡起晚了,里头点着银丝炭,传出朗朗的读书声,起怀砚也不自觉的摇头晃脑开始背书,翕动嘴唇一张一合,隐约听见外头戒尺啪啪啪的声响!

紧接着穿着新衣裳的花保身红着眼睛进来,花保身皮肤白皙,只是脸上有些婴儿肥,稚气未褪,一会儿便也加入读书的群体。

早读背诵完后,学究先从轻松的练字笔锋笔画倒入,细讲一些笔法和墨法的结合,齐怀砚听的左耳进右耳出,留不住。

“有人喜擅浓墨,浓墨行笔实而沉,凝重沉稳,若添些金粉,更是神采光耀!比如‘浓墨宰相’刘崇如;也有人擅淡墨,给人清新淡雅之觉,素有‘淡墨探花’之美称的王禹卿,只是墨太淡太过伤神,失了钢骨;若太浓则不易出锋,凡此种种还需勤加练习,如若不然王石军又如何成为书圣……”一番话语有理有据,那钱学究又道:“好了,老夫讲这么多,你们还是拿出来练练,若有不明之处,老夫也会指点一二。”

下面便是学生的表演时间了众人准备大展身手,一侧年方六岁的齐元契正欲在端砚上磨母亲特意买来的八角形徽墨,见左侧瘦弱齐怀砚只加些清水在缺角砚上,用粗糙的毛笔蘸了又蘸,顿时就惊呆了下吧,满脸不可思议道:“你竟用宿墨?”

齐怀砚一脸不解,节省一点不行吗?齐元契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所有人都能听见,齐齐都望向齐怀砚,刚被打手的花保身此时正幸灾乐祸的看笑话,殊不知一会便笑不出来了。

齐怀砚被看的脸有些涨红,钱学究忙过来打岔:“自己先管好自己,宿墨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用来写字罢,写的好的拿根破树枝都能写出神韵;若是那差劲的,便是圣上的御笔也写不出来。”一顿训斥也无人再看他,只是都能听到呵呵轻蔑的笑声。

一盏茶的功夫,温暖的屋子里忽然冒出一股异味,越来越难闻,钱学究坐了一会便借口去西厢房小憩喝茶了,只留屋子里的学生在乱嗅,偏早上还冷的紧,不能开窗,小厮们也加紧找出“真凶”,那花保身早就瞧不起齐怀砚,胡乱指证:“齐怀砚,是不是你的买了劣等的墨,才会如此难闻,你快些将你的墨给扔了!”

一席话,众人的目光都射向齐怀砚,门口的詹墨没回头,也没替他做辩解,齐怀砚无语道:“你既叫我扔了墨,难不成你替我买吗?”

“你如今害的众人都无法安心学习,这难道不是你的罪过?谁不知道你母亲靠着巴结齐老太太才塞进来的,如今眼瞧着不得宠,便出此下策想让我们可怜你,送你墨,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花保身激动的说着,他本来就看不惯这两个新进来的人,詹墨母亲得老太太宠爱,他不敢得罪,只敢逼问齐怀砚,“你一家子都是贱籍优伶,哪里还有脸面考科举,别污了齐家私塾的门楣!我看你还是去唱戏罢,家里原就干这个,那不是手到擒来,日后啊~做个小娈童,专门卖唱咿咿呀呀的,你一辈子都不愁了!”

一番话语说的众人窃窃私语,那齐元夕高傲的蹙着眉毛,仿若什么脏东西,嫌弃的不行;齐元契则跟着奶哥询问意见,齐元词面无表情,詹墨欲言又止。

齐怀砚毫不在意,心想,你个小屁孩跟我玩儿,冷笑道:“我父亲是举人,放在如今,做个正七品的小官也不是不行,况又跟二老爷是兄弟,虽比不上嫡亲兄弟,却也是正经拜过把子的,你如此说我,岂不是不把二老爷放在眼里,侮辱二老爷兄弟是贱籍?”

花保身听的冷汗津津直留,双腿渐渐发软,齐家三兄弟顿时对花保身不满,自家父亲与京师堂哥也是兄弟,怕不是也有指桑骂槐之意。

这时齐怀砚又道:“话说保身兄弟也是齐家的亲戚,怎么不信齐呢?哦,对了,九拐十八弯的亲戚。”

“欸,这不是前些时候齐老太太身边的鹤形徽墨?这笔真好看,好像在哪儿见过?还有这个纸居然有纹理……”

齐元契的奶兄惊讶道:“哥,那不是前些天你赠给词哥的湖笔吗?”

那边齐元夕的小厮瑞安小声道:“这是书房里头您吩咐放好的苔纸,还有那关川纸、京川纸都是您花大价钱收藏的……”

齐怀砚字字珠玑,每说一句,花保身脸色变惨一分,最后直接腿软的跪在地上。

此刻学究忽然回来,不知道是谁趁乱将齐怀砚的墨换掉了,新的墨与砚台格格不入,这应当是蜀中的川墨,丰肌如理,光泽如漆,远看泛着青紫光,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钱学究出言训斥几顿,整理完纪律便道:“《蒙童训》还未讲完,加紧进度罢,周考除考墨义帖经,还考自做一首五言八韵诗,不及格者撵出去,望好自为之……”

齐怀砚:是老太太借的书吧

刘氏:那是你死鬼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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