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米勒夫人并没有解释,见克里斯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她眉目微垂,轻轻抿唇后便挂着那种仿若轻松愉悦的笑动身离去。美丽的蓝裙因她的动作轻轻扬起,与克里斯擦身而过。克里斯没有挽留,只是回头观察了她的背影片刻,很快就不再迟疑,转向前往米勒夫人描述的地窖。
男爵先生的庄园不算小,克里斯绕了好一会才勉强分辨出地窖的位置。幸而米勒男爵建造这所庄园时,布局、建筑风格似乎都在往坎德利尔老贵族们的讲究上靠。这让长期生活在罗德里格公爵府的克里斯获得了一些便利。找到地窖的入口后,克里斯上前检查了一下那扇小门。不出所料,正如米勒夫人所说,那扇小门已经被木板钉死了,看起来米勒男爵似乎真的已经完全废弃了这个地方。
但克里斯觉得米勒夫人应该不是故意骗他过来走空,拿自己寻开心的。要么这个地窖还有别的入口,要么这扇门并没有真的被完全封死。
回忆了一下米勒夫人的话,他想起对方说过农奴们很喜欢来这里。现在是午饭时间,在有审判廷**师进入了这座庄园里的情况下,米勒男爵应该不会强制农奴们在这个时间劳作,毕竟这种行为与救赎的教义相违。也许米勒夫人的意思是,让他在这里耐心等待一会,会遇到主动过来的农奴?可是米勒夫人怎么会知道他想要接触那些农奴?
然而现实并没有给克里斯太多思考米勒夫人用意的时间,还没等他离开那扇小门,靠近地窖的东方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几乎不像一群“人”所能造成的,它过于沉闷、拖沓,像是几头拉着成吨大石头的牛,牛蹄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克里斯被这一动静警醒,飞快地钻到了地窖小门边杂物堆里的一个缺口中。十分幸运的是,他的身材目前还不算高大,很容易就能被周围的东西彻底挡住。
很快,那群拖着沉重脚步的东西便进入了克里斯的视野。“东西”,虽然用这个词来形容一群和他有着相同形貌特征的家伙事实上不太礼貌,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克里斯觉得这个词比较贴切。靠近后,克里斯才发觉那些家伙除了现有的躯壳,浑身上下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作为一个“人”所需要的特征。他们的动作呆板、木讷,就像克里斯见过的那些纺织女工常年不上油润|滑的缝纫机器,只会僵硬地用脖子吊着颗头颅,时不时因为其重量往下一点。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生命的光彩,想要找到一些焦距都极有难度。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与神态的交流,就像一具具被人提着长线操纵的木偶,缓慢、生硬地结队而行,在为首的家伙利用手里拖着的工具撬开地窖小门后,一个接一个涌入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直到最后一个农奴也进了地窖,克里斯才从藏身的杂物堆里爬了出来,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跟着那群家伙钻进小门。大概是因为现在所处的状态过于浑噩,队尾的农奴居然忘记了关门。当然,可能是特意给后面可能会来的人留门,或者米勒夫人和农奴们有串通,这扇门就是留给他的也说不定。
出于谨慎的考虑,克里斯在进入小门后,顺手掏出卡帕斯给自己的那支钢笔。这支笔已经在他内兜里躺了好几天了,为了保证随时随地遇到情况都能联系上卡帕斯,克里斯早就提前在笔帽上夹了一张纸,并为这支笔灌满了卡帕斯所要求的清水。考虑到伊利亚曾经说过可以定位自己,也能通过特殊的法术标记感应自己写了他的名字,为防万一,克里斯将纸铺在墙面上,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去向:“伊利亚,米勒庄园北,废弃的地下酒窖。”
这样就算米勒夫人有心害他,或者他在地窖里遇到什么意外,出现了最坏的情况——他死在了这里,伊利亚和卡帕斯也能及时得知,借此找到正确的调查方向。
将信息传递出去之后,克里斯望了一眼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强忍住内心的惧意,单手贴上墙面,一步一步顺着台阶往下走。
地窖里的台阶被设计得又矮又窄,和大多数正常建筑中人们所习惯的台阶高度不同。这次的情形倒是比上次夜探魔物巢穴时要好一点,在克里斯落入平地后,前方渐渐出现了一道微弱、昏黄的灯光。光源离克里斯还有一段距离,因为不知道那些农奴们的态度是否友善,克里斯不敢贸然惊动对方,只好放缓呼吸,轻手轻脚地贴着墙往那边靠了过去。
越是靠近,那暖黄色的灯光就越是显得虚幻,克里斯在抵达遮掩身形的墙壁边缘后,十分小心地探出半只眼睛朝里看。正如米勒夫人描述的那样,米勒男爵已经挪走了他所有的葡萄酒,但地窖的角落里还残留着一圈深色的痕迹,似乎是酒水泼洒后没能擦干净,长期被柜子挡在底下所形成的。而现在原本放在那里的柜子已经被挪走了,深色痕迹便暴露到了空气里,仿佛一道人体伤口处血液凝结后形成的痂。
地窖靠北的方向摆着一张老旧的桌子,桌子上燃着三支令克里斯感到眼熟的蜡烛。而先于克里斯进入这个地窖的农奴们正跪在桌子前,神情安详地闭着眼睛,似乎在默念什么。蜡烛昏黄的光焰打在农奴们脸上,令他们脸部形成明暗不一的橘色光块,映得那一张张被苦难雕琢得坑坑洼洼的脸孔,既肃穆又诡谲。
克里斯为了进一步了解地窖里的情况,大着胆子屏住呼吸,探出头去扫了一眼地窖中央的情况。农奴们背后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湿漉漉的,部分小坑里甚至积蓄了暗色的液体,表明这个废弃酒窖的底下正在往上渗水,和米勒夫人的描述一致。但米勒夫人所没有提到的是,暗色液体的周围被人为描上了一个十分复杂的,魔法阵一般的图案。克里斯的视线刚触及图案边缘,脑中便忽然生出一股猛烈的眩晕,刺痛感紧随而至。
慌乱间他踉跄两步退开,反射性抬手去摸自己疼痛难忍的眼睛,但还没来得及顶开眼镜框,手指便摸到一串温热粘稠的液体,这时候他的嗅觉迟钝地做出了分辨——是血腥味。
“谁在那里!”
显然,克里斯在这一瞬间造成的动静已经足够农奴们发现他了。一声惊怒的吼叫后,克里斯在猩红模糊的世界中失去了方向感,却听到农奴们所在的方向传来一阵起身走动的声音。没来得及多想,在摸到墙壁勉强辨认出出口后,他当机立断往楼梯上方跑去,但由于视力受损和毫无减退征兆的剧烈疼痛,没跑两步就绊倒在了楼梯中央,险些没滚下去砸进背后的人群中。
杂乱的脚步声、带着法穆镇本地口音的模糊咒骂声不过一个呼吸就到了背后。克里斯感觉到一只手猛然把自己拽了过去,挣扎间,抓住他的人捂住了他的嘴。那是一只极其粗糙的手,克里斯甚至觉得自己嘴边的肉都会被对方手上干裂的皮划伤。
克里斯想喊伊利亚,但不确定自己喊出来伊利亚能不能听到,也因为被捂了嘴喊不出声音来。他的眼镜已经在挣扎中滑掉了一半,只是因为还有旁边的链子拴着,才没有彻底掉下去。
“法师?”眼镜的滑落让这些农奴们观察到了克里斯的发色变化,这种变戏法一样的神奇现象让他们对克里斯的身份有了猜测。好在农奴们平日里大概不太能接触到贵族阶层里流传的信息,因而不知道这些特征对应着诺西亚王国的三王子克里斯·卡斯蒂利亚。
在一阵克里斯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后,擒住克里斯的男人把他扔到了地面上。一个尖锐又老迈的女声厉声质问:“谁指使你来的?”
克里斯因为眼睛上的疼痛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他们的话,很快就遭到了毫不留情的一脚。不知道踢他的人和刚刚抓住他的男人是否是同一个人,但这一位的力气同样大得惊人,克里斯被他踹出了半米远,更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麦克,别着急。他看起来年纪不大,还是个孩子,也许有什么误会,先听听他怎么说。”带着明显老气的女声又开口了。看克里斯才十几岁的样子,又疼得蜷缩起身体,那位老妇人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孙子孙女,没忍住叹了口气,拦住了准备再踢克里斯一脚的魁梧男人。
“我……”克里斯知道他们对自己没有多少耐心,于是在缓了两口气后,强忍着生理性的发抖开口,“我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一个略显刻薄的家伙“哈”了一声,尖酸挑火,“你穿着审判廷的法师袍,一定是教会的人!审判廷法师和救赎教会的神甫们都是镇长家的哈巴犬!怎么可能对我们没有恶意!麦克,别学得跟艾米莉亚一样软弱!这个亵渎神明的家伙,我们应该宰了他,或者让他成为半月祭上的祭品!”
半月祭?克里斯从疼痛与生理性的颤抖中分出一点注意力,意识到救赎教会里没有这个名词,世界上的其他四大教会里也没有。
联想到之前对那所“地下神堂”的建成方式做出的猜测,以及刚刚自己看到那个不具名图案后所产生的,陌生又熟悉的惧怖体验,克里斯猛然反应过来。这些家伙是“冥河之龙”卡洛斯的信徒!
那张桌子上的蜡烛之所以眼熟,是因为他之前在卡帕斯制造的“世界记忆空间”见过这种蜡烛!那里的蜡烛就是在“地下神堂”被魔物占据前,那些不知名的邪|教徒们用来供奉“冥河之龙”卡洛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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