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完军政大事,已近辰时。
最先进谏的那些官员原地躬身戳着的时间太久,早已汗透脊背。
陆知临起身,扫视文武百官:“皇室子嗣,关乎天命。诸位皆知,先帝近而立之年方有子女降生,非人心可左右。”
朝臣默默,心说先帝那时候,的确曾有多年没孩子出生,却不是没有怀胎的嫔妃,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事,您非放一起说,这不是强行不讲理么?但这种事要是辩论,还真辩不出结果。
陆知临步下汉白玉阶,“五年之内,不论子嗣、后宫中事,官员不可妄议。若有人明知故犯,朕少不得查一查诸位的后院儿。”
他看一眼煜王,“比如有官员遮人耳目送女子供煜王亵玩,且奉上大笔银钱。”
满堂哗然。
煜王身形一震,连忙行礼,刚要解释,皇帝却已转向崔国公,目光讥诮,语气却闲闲的:
“也不怪煜王如此,到底是朕的舅舅开了恶劣的先例。舅舅那名妾室一尸两命,不给那女子的亲人交代,屡出狠手禁止他们告官,何至于此?”
崔国公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皇帝负手向前,步履若闲庭信步,“急着要朕开枝散叶的人,有几个私德高洁?众所周知,朕的锦衣卫,近几年只忙着帮朕督促军国大事,工部兴修水利加固堤坝便在其列,饶是如此,朕也听说了不少官员德行有亏的污糟事。立身不正,也敢指摘朕的家事?”
大殿上寂静一片,只闻皇帝轻缓从容的脚步声。
“朱鹤。”陆知临唤道。
作为禁军中的堂上官,朱鹤当即应声出列,“微臣在!”
“煜王府侍妾之事,崔国公妾室一尸两命之事,彻查。”
“是!”
“即日起,锦衣卫半数恢复以往职责,为朕看一看官员私下里的行径,高洁者赏,下作者严惩。”
“微臣遵旨!”
陆知临颀长的身形迎着殿外明灿灿的光影,渐行渐远,“退朝。”
百官行大礼恭送。不需说,这一次的朝会对于他们来说,真是再丧气不过:不论有没有下作的行径,谁愿意被锦衣卫盯梢?
“真他娘吃饱了撑的!”有武官骂骂咧咧,“自己不想过安生日子,一脖子吊死就是了,何必连累别人?”
话难听,却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他们不敢骂皇帝理直气壮耍流氓,威胁并威慑到了自己,只能找惹祸的人撒气。
于是,许多道视线齐齐射向关心皇室子嗣的人。
那些人一脸菜色。
而被公开点名的煜王、崔国公,已是如丧考妣。
明里暗里过招多年,他们很了解皇帝的脾性,那是个轻易不发作,一发作便血流成河的主儿。
如今,皇帝容不下他们了,已经亮出寒光闪烁的刀。
朝堂上的事,很快传到后宫。
太后听完,急得险些蹦起来。
竹漪连忙道:“太后娘娘别急,而且这不是着急就有用的事。”
“那该怎么办?”太后六神无主,全然乱了方寸,“之前那逆子的意思,难道不是压下不提的意思?是哀家会错了意?”
“大抵是压不住吧?”竹漪费力地分析,“煜王、国公爷行事该是不够缜密,知情者不少,要是弹劾的人太多,皇上又能怎么办?”
“就算没有弹劾的人,他也能鼓捣出一大堆!”太后气得直喘粗气,“难道你没听到他是怎么威胁群臣的?你说怎么会有他这样的帝王?”
“马上皇帝,深谙三十六计,不会局限于法子是否文雅。”竹漪轻轻拍抚,给太后顺气,“说句该掉脑袋的话,奴婢觉得您并不需要为崔家劳心费神。国公爷、国公夫人瞒着您的事情也太多了,倒与煜王那边沆瀣一气,奴婢可不认为他们跟您是一条心。”
太后闻言愣住,好半晌才喃喃道:“可是……哀家不能没有母族,背后不能没有支撑。”
“……”竹漪觉得她已经到了听不懂人话的境界,索性不再言语。
*
连续两日睡得饱饱的,付云笙这日没有赖床,卯时便神采奕奕地起身。用过早膳之后,将西爽阁的人全部唤到面前。
她噙着微笑,视线在他们面上游转一圈,“除了莫乔,你们都是在宫里多年的人。相处至今,在我看,你们不愧是出自九华宫的人,没有让我不满意之处,还时不时给我惊喜。这是我特别庆幸的事情。”
七个人笑着说“婕妤谬赞了”。
付云笙颔首,继续和声道:“反过来,我为人处世的习惯,你们也已有所了解。我相信你们绝无背主的人,但丑话得说在前头:谁背叛我,必定要赔上性命,还有一家老小,亦或最在乎的人——放心,就算暗中收买的人承诺保全你在意的人,我也会让那人食言。的确是连累无辜,可是没法子,总要以儆效尤。”
八个人齐齐矮了半截,表示自己绝无背主之心。
付云笙让他们起来,语气更加柔和:“丑话说完了,接下来叮嘱你们几句。如果有人收买,你们大可以审时度势将计就计,上回小路子的事就是很好的例子。你们有钱赚,我能避免飞来的祸事,何乐不为?”
大家都笑了,小路子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在我看,西爽阁是我和你们共有的一份日子,我们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好的道理。就算哪一日我落魄了,你们也尽管放心,帮你们继续照顾亲友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付云笙见一个个的大为动容,又要行礼,摆手阻止,“过两日又要添人,你们见机行事,该修理的修理,该关照的关照——就算杨公公火眼金睛,也不可能总找到和你们一样出色的,你们替我多费心。”
八个人听到末尾,不自主地笑起来。
付云笙赏了每人一个内造的新式小金锞子,让他们各自去忙。
这样的谈话是非常有必要的,但初进宫就要求人不背叛未免可笑,付云笙也就给了彼此一段时间。如今相互有所了解,她又将话说透,便真正成为同个阵营里的人,祸福同当,风雨同行。
没多久,前朝的事传过来。
付云笙想,皇帝倒真是什么招儿都好意思用,不过他是深谙兵不厌诈兵行诡道的人,凡事只注重结果,而不会在乎形式,相信朝臣已经被迫习惯。
这样一来,恐怕没人敢继续劝皇帝雨露均沾,却不会死心。那么,为了打破皇帝专宠她的局面,在宫外的人会怎么做?
以前读过的正史野史,都记载着一些很歹毒的法子,付云笙只能祈祷那些人不会效法为之,要是逐样用她验证是否奏效,真够她喝一壶的。
正想着有的没的,翟全海送来今年的账册,诚恳地道:“禀婕妤,奴才虽然常年在宫里,不知宫外的行情,还是觉着部分采买的账疑点颇多。奴才大胆,请婕妤留意一二,若需垂询,奴才随叫随到。”
付云笙给他一个和煦的笑容,“公公说的我记下了,若是看到蹊跷之处,定会请你过来,一起琢磨是怎么回事。”
“多谢婕妤。”翟全海深深施礼,告退离去。
付云笙看账的目的之一,就是揪出吃里扒外的买办,账册送到跟前,少不得先挑出买办处的账来看。
这一看,险些惊掉她的下巴。
真真儿了不得,买办这是把宫里的人全当傻子糊弄么?
付云笙越看火气越大,到下午吩咐清岚:“知会翟公公一声,明日辰时,带着买办孙全宝、吴有才过来一趟。”
清岚称是而去。
同一时间,太后去了九华宫。
从上次离开这儿之后,混帐皇帝也不给她请安了,派人请他过去也请不动,她只好亲自过来找他。
陆知临正在御书房的里间看书,听得通禀,起身相迎,命宫人上茶。
太后坐到软塌上,直接问道:“煜王和崔家的事,你怎么在朝堂上大喇喇地说了出去?你跟哀家交个底吧,到底想让崔家怎么了结那个妾室的事?”
“该怎么了结就怎么了结。”陆知临语气有点儿冷淡,“谁害了人,谁承担后果。”
太后忧心且无助地望着他,“万一是你舅母……你怎么能让锦衣卫查?查得崔家垮掉可怎么办?”
陆知临唇角微扬,逸出的却是冷笑,“您是来跟朕谈条件,还是来求情?”
“哀家求情有用么?”太后瞪着他,忽地眼睛亮了亮,“你说谈条件,指的是什么事?”
陆知临端起茶盏,喝一口普洱,“付大学士官拜一品文华殿大学士,他的女儿在宫里只是婕妤;慧妃之父官居三品,您却让她早早升到妃位,合理么?”
太后费力地吞咽一下,“这些日子你净给慧妃脸色看了,难道还要降她的位分?”
陆知临睨着她,无语住了。
“太后娘娘。”竹漪轻轻扯一下太后的衣袖,凑过去微声言语。
太后被提醒,转过弯儿来,“你想给付氏晋位,明日传旨就是了,哀家不反对,只要你将崔家妾室的事大事化小。”
大事化小是不可能的,只是不会从速清算罢了。陆知临说:“不是朕传旨,是您传旨。”他语气有了温度,“云笙进宫是奉您的懿旨,您看她聪慧懂事、和睦后宫,亲自晋一晋位分,理所应当。”
“付婕妤和睦后宫?”太后睁大眼睛看住他。何时起,他学会了脸不变色地睁眼说瞎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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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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