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昊同再次睁开眼睛时,目之所及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感受着地面传来的抖动,听着发动机的轰鸣,猜测自己可能在车上。
等其余感知全部回归,他才发现自己嘴巴被胶带封住,双手也被捆在了背后。
白昊同惊恐地睁大眼睛,回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瞬间鼻子一酸,眼泪流淌下来。
但是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伤心,他奋力挣扎,突然踢到什么东西,触感很像纸箱子,于是他艰难站起身,摇摇晃晃把那些纸箱撞倒。
接着眼前出现一条红色细光,这是车门没关严而留下的缝隙,外界的红光就从下面钻进来。
白昊同奔过去,不小心被箱子绊倒,他在地上艰难爬行,终于来到亮光前。
他往外看,蓝色眸子被染成了血红色,他看见了外面飞速后退的马路。
果然他猜得不错,自己被坏人装上了车,不知道要运往哪里。
想通这一点,白昊同很快冷静下来,只要制造出动静让路人听到,自己就还有获救的可能。
不过他的嘴巴和双手都被束缚住了,能动的只有脚,于是白昊同用尽全身力气踹车门和厢壁,反反复复踹,直到精疲力竭,呼吸困难。
他不得不跪在地上休息,感觉双腿已经发软了,站都站不起来,外界却还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忽然他一个跟斗向前栽去,接着就感到世界安静下来,脚下的车面也不抖了,原来是车停了。
白昊同一秒也不敢歇,趁此机会猛地撞上车厢壁,腿废了就用其他部位继续撞,撞得眼冒金星也不停下。
终于,外界有了动静。
此刻他脑子嗡嗡作响,耳边还环绕着发动机的幻听,他感觉周围的黑暗正在吞噬自己的身躯。
不知等了多久,“呲啦”一声十分刺耳,铁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大片大片的红光涌入,瞬间驱散冰冷的黑暗。
白昊同似乎看见许多红灯笼挂在空中,他大脑晕晕乎乎,在倒下的同时看见外面有模糊的人影移动,好像有人在喊:“真的有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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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郑相泽刚开完会就接到了某地公安局的电话。
“郑夫人,好久不见。我们昨天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一个蓝眼睛的男孩,根据九年前郑家的情报,我们认为他有可能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希望您尽快过来确认一下他的身份。”
一周后,郑相泽带着女儿来到医院,径直走入办公室。
一个身披白大褂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一见她们立即起身说:“夫人,小姐,你们来了。”
郑相泽开门见山:“周医生,结果如何?”
周医生将一张单子递给她,说:“DNA鉴定结果显示,您和那个孩子符合生物学母子关系。”
郑相泽拿着纸单,目不转睛。
周医生又道:“他就是郑家找了九年的小少爷,您和郑老板的亲生儿子。”
一旁的郑穹颉十分激动:“真的?他就是我失踪多年的弟弟?”
周医生微笑:“是的小姐,您弟弟回来了。恭喜你们。”
郑穹颉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弟弟:“他在哪里?”
周医生却收了笑容:“刚刚才睡下,他这几天状态不太好,很害怕见到陌生人。”
郑穹颉表示理解:“也是,这么小就经历了这些事,他一定很难过吧。”
郑相泽却要见人:“带我去看他。”
片刻后两人来到一间儿童病房,只见一个小孩子睡在厚大的棉被里,浑身上下被包扎得严严实实。
他眉头紧锁,面无血色,一张小脸白白胖胖,但挂满了横七竖八的泪痕。
郑穹颉一看就心疼得不行,捂着眼睛不敢再看第二眼。
而郑相泽只是盯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等出了病房,她立刻给远在国外的丈夫拨去电话。
“桐爵,孩子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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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昊同醒来的时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他非常口渴,但是身体动不了,下意识说:“哥哥,我想喝水。”
喊了好几遍都无人应答,他艰难地转动脑袋观察周围,记忆逐渐恢复,然后眼角湿润了。
他哭着喊道:“哥!哥哥!哥——”
一个医生推门而入:“小朋友,你醒啦。”
白昊同看到人就说:“叔叔,我想喝水!”
周医生倒了杯水,插上一根吸管递到他嘴边,道:“小朋友,门外有两个人想见你,你想不想见?”
白昊同眼睛一亮:“是我妈妈和哥哥吗?!”
周医生犹豫两秒,然后说:“这个说来话长,等你见到她们,她们就会告诉你你是谁。”
“我是同同,我是白昊同。不是妈妈和哥哥我都不见,不见!”白昊同一口气说完就感觉嗓子又痒又疼。
然而由不得他,两个陌生女人已经进了屋。
白昊同不知道她们是谁,但心里充满了敌意,因为她们居然说他不姓白,不叫白昊同,更没有什么哥哥。
白昊同回想起那个远去背影,突然发了疯似的怒吼:“啊啊!你们滚!给我滚!我不认识你们!我有哥哥!滚开!!”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新的身份,恨不得跳下床亲自把这些陌生人赶出去。
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那两个女人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每次都要反复强调他不是白昊同而是郑家少爷。
一开始白昊同会通过发疯赶走她们,哭着喊着要回家,后来就慢慢安静了,因为他发现那对方不是一般人,没有她们的允许,医院不会放他离开。
更重要的是,他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离家又有多远,如果跑出去又该往哪里走。
后来,她们又带来了一个高大威严的男人,她们说那是他的亲生父亲——郑桐爵。
白昊同不需要父亲,所以看都没看一眼,终日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艳阳天想家。
再之后,他们说要给他重新上户口,要给他改名字。
白昊同终于忍不了了,在病房里大吵大闹,张牙舞爪,一副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
那个年轻的女人开口替他说话:“爸,妈,要不还是别改了,这事儿来得突然,他一个小孩很难接受。”
然而郑氏夫妻俩都坚持要改,年轻女人只好说:“那就先改个同音字吧。”
记不清第几个月,白昊同终于出院了,但是被一辆黑色的车接走的。
他被带到一座完全陌生但很漂亮的大房子里,有个长着胡子的叔叔告诉他:这里是你的家。
“这里不是我家!我要回家!!”
可尽管他喊破喉咙,周围的人还是微笑着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于是他咬人、摔东西,然后就被关了起来,他就在屋里继续砸东西,喊着要回家。
后来他累了,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吃不喝,眼神空洞,奄奄一息。
可一旦有人靠近,他就立刻露出利爪和尖牙,把他们统统赶走。
无论白天黑夜,郑家大宅里经常能听见小猫崽的嘶嚎。
所有人都怕他。所有人都不怕他。
郑家先是派了一些会哄孩子的女佣人去接触小猫崽,但全以失败告终。
然后又派了那个长着胡子的叔叔来,对方说他叫张朗希,可以叫他张叔,张叔每次来都会带很多零食,但是白昊同宁死不开口,也不听对方说了什么。
眼看着小猫崽快饿死过去,郑家人只好强行给他打营养针以维持基本的身体需求。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白昊同的体重下降了一半,瘦得皮包骨,也不像先前那样会反抗了,拎他比拎只鸡还要轻松。
再这样下去,人会死的。
这天郑穹颉回到家,吃过晚饭后她又盛了一些饭菜,亲自送去那个房间。
先前摔碎的东西已被下人清扫干净,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孩蜷缩在离门最远的角落里。
郑穹颉看着那干瘪得不成人样的孩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说:“浩桐,吃饭啦。”
白昊同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动于衷。
郑穹颉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对不起啊。”
白昊同动动脑袋,露出一双浑浊的蓝眼睛,眼球上爬满了触目惊心的血丝。
“我想回家。”
郑穹颉听了心疼,将他搂进怀里拍拍,但父母不放人她也无能为力。
白昊同低声落泪,但已经没有多余的眼泪可以流了。
郑穹颉看着他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于心不忍,便把饭菜端到他嘴边,说:“好孩子,你吃点饭好不好?吃了就不用打针了。”
白昊同吞吞口水,却摇头。
郑穹颉再劝:“你就吃一口行吗?我爸妈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他们是不可能再放你回去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
白昊同垂头沉思,商量道:“你放我出去我就吃。”
就这样,他终于走出了郑家大宅,重见天日。
白昊同逮着机会拔腿就跑,但半路被几个黑衣男拦截,最终又被抓回深宅之中。
如此反复又一个月后,他学乖了,不再跑了,而是像一只狗似的白天出门溜溜,晚上再回到华丽的牢笼。
有一天,郑穹颉带来一张卡,说那是他的身份证。
白昊同瞥了一眼,发现上面并不是自己的名字,一受刺激就再次爆发情绪。
他把身份证放在嘴里狠狠地咬,咬不坏就用手掰、用脚踩,口中连续发出恐怖的尖叫,把佣人们吓得都不敢靠近他的房间。
郑穹颉也吓了一跳,连忙叫人拿来镇定剂……
某天夜里,所有人都被骤然响起的烟雾报警器吵醒了,郑家大宅当即灯火通明。
当人们找到着火地点时不免都惊了——竟然是小少爷的房间!
然而没有人知道与世隔绝的小少爷究竟是如何点燃房子的。
此后郑家不敢再关着白昊同,只不过他走到哪里都要派人跟着,一刻不离。
郑相泽听了女儿的请求,终于妥协一步,暂时把儿子的姓改了回去。
白昊同得知这个消息时微不可察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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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郑穹颉敲响他的房门,得到允许后才进屋。
一进门就见一个干干净净的小男孩在床上看儿童绘本。
郑穹颉把一摞故事书放到床头柜上,说:“你要的书我都找来了。”
白昊同颔首:“谢谢。”
郑穹颉道:“这么晚了,睡觉吧。”
没想到他居然听话,合上书乖乖躺下,闭上眼睛。
郑穹颉知道他是装的,心里有点不好受,便在床边坐下说:“浩桐,我知道你还想着回去,但我说服不了爸妈,帮不了你。”
白昊同睁开双目,转转蓝眸子,不带任何感情:“没关系,我已经不想回去了,谢谢你。”
郑穹颉摸摸他的头:“好,那你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姐姐。”
白昊同点点头,静默片刻,又说:“姐姐,我睡不着,你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郑穹颉喜出望外,抽出一本故事书:“好啊,你想听什么故事?”
“西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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