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顺利啊。”苏燃的投影出现在物资库外的通道上。

“苏燃。”桃叶咬牙切齿。

“小叶，前面的拐角处有一个医药箱，里面有止疼药，记得吃。”苏燃轻笑，语气轻柔，像是过去每次桃叶生病时叮嘱桃叶一般，一点点担忧，一点点纵容，和百分百的为你好。

“你先给我解释——”不等桃叶火冒三丈地追问，通讯就断掉了。

沐雨已经找到了止疼药，他看了看这个针对巨魔血统的沐雨特制、几乎没有副作用的止疼药，只觉得胃疼，苏燃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吃吗？药还真没问题。”沐雨将药片递给桃叶。

桃叶的眼角抽搐，她知道眼下神经的抽痛已经影响到思考，但她真的很生气，而且也知道吃了药，她的气会消了很多，因为苏燃确实不想伤害她，也不忍心让她痛苦，但桃叶想生气。

可手却老实地接过了药。

之后的路没有活人来拦路，只有二五仔命轨的封锁，没有小白帮助，桃叶的速度稍微慢了点，她总在使用病毒和老实破解间挣扎，而每次她一动歪脑筋，苏燃就会很好心地发信息提醒她，电子病毒可能会影响2号病□□，万一没做好，死亡率提升就得不偿失了。

“……我那么好懂吗？”桃叶烦躁地问沐雨。

“你好懂个屁，你们好懂个屁。”沐雨深深地叹气。

“为什么他每次搞事，我都来不及阻止！这路怎么感觉和走不完似的！”桃叶用力地踹门。

“……呃，大概，其实……小叶，你有没想过……或许苏燃的做法是，没问题的？”沐雨又一次劝说。

“他不对劲！”桃叶逃避道，“他现在不对劲，我们得阻止他！”

苏燃看着即将完成的进度条，笑得了然，总是这样，他和桃叶总是最了解彼此。

苏燃知道桃叶和自己一样，其实没那么在乎像是数字一般的陌生人，他们一样拥有绝对的理性，能轻易完成电车难题，而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错误。

但无论是桃叶，还是苏燃，都无法真正做到超脱世俗的一切。

在桃叶从帝都大学毕业的时候，苏燃帮她筛选了很多官方机构，网监、研究所、其他院校和公安，但最后，桃叶选择了苏燃最不推荐的公安。

可苏燃把那个职业放进去的那刻，其实就知道桃叶会选择这份职业。只有公安，能让桃叶最直接地接近他人，最明确地改变、拯救。但苏燃也知道，不出三个月，桃叶的热情会消耗殆尽。

他亲眼见证了一开始对一切充满憧憬的桃叶，在努力了两个月后，成功把任职的派出所变成她喜欢的模样，然后被调往龙都刑事科，从此再无能为力。

上层出卖交易下层职员，下层职员互相倾轧，贵族插手干预案件，上层逼迫修改案件结果，拼死提交给命轨的案件换来一名同僚的离职与死亡，牺牲多名同僚完成的成果被贵族子嗣轻易摘取，越是努力越是绝望。

越是憧憬，越是远离。

明明想改变一切，可无人对此赞扬。

明明想成为英雄，却被恐惧者称为魔鬼。

——要不要……换个岗位？苏燃在帮桃叶调查资料的时候问。

——不要。桃叶固执地说，眼睛红得像兔子。

——我才不在意他们的胡说八道，恐惧正好，他们本来就该害怕我！

但所谓的言语，就是那种捂着耳朵也能听见，封闭心灵也有残响，轻得无法留下罪证，重的犹如利刃的事物。苏燃不希望桃叶被伤害，正如桃叶希望苏燃能安稳顺利地实现他们梦想的一切。

苏燃不希望通往胜利的道路，需要牺牲他所剩无几的友人，牺牲他唯一爱恋的女孩。

所以，牺牲陌生人就好了。

牺牲，除此以外的一切。

通道尽头的大门打开，桃叶和沐雨走了进来。

明明已经走累了，可一看到玻璃对面笑容温柔恶劣的苏燃，桃叶只觉得大脑爆炸，她加速冲到实验室门口，生气地喊道：“停下来！苏燃！把你要干的破活给我停下！”

“停下？然后让皇帝控制所有人？小叶，你会想活在那种世界？”苏燃挑眉嘲笑，那份熟悉的了然与纵容让桃叶越发恼火。

“这不仅仅是我们的选择，你要牺牲30%的人口！你问过其他人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我和沐雨，我们的朋友也会死啊！”

“不会。”苏燃闭上眼，轻笑，“我测试过了，桃叶，你和沐雨不会有事。”

“但，你不能奢求更多，”苏燃睁开眼，紫色的眼眸犹如紫水晶般深邃，瞳孔深处犹如破晓前的暗夜，深重得透不出一丝光，“前进的道路总会有牺牲。”

“——不用，再等一下，明明——”桃叶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的抵抗变弱了，她确实如苏燃所了解的那般自私，光是知道自己和沐雨不会有事，压在心口的巨石几乎消失大半。

“这、可以更好啊！”桃叶努力憋出话语，“再调整一下啊！只要再给大家一点时间，我们一定可以优化病毒，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啊！”

“苏苏，没错，只要再多给你一些时间……你那么厉害，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做出了这个病毒，你一定可以——”桃叶不顾一切地拍着玻璃，可她的目光空洞，她的理性已经猜出了一个答案，但她的情感却在无视。

“……小叶，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苏燃温柔地绽放笑容，悲伤又了然。

“我没猜到！闭嘴！开门！”桃叶咬牙锤着玻璃。

“从你在进化找到这份病毒基底的时候，你就猜测，命轨或许早就沿着这条道路走到了尽头。从一开始，这份研究就隐藏在命轨数据里，所以她被你收服以后，才能那么快给出研究的可行性报告。”

“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这份计划没有成为现实。为什么，一个对全人类有利的计划，一个可以阻挡帝国皇帝脑控世界的计划无法实施。究竟是多大的代价，阻止了人工智能执行？”

苏燃伸手贴上桃叶的拳头。

“命轨都无法做出的决定，苏燃你以为你能承担得起来吗？”桃叶低头问。

“十年、二十年？我们要研究出哪些基因决定被感染后果，还需要多久？”苏燃没有回答桃叶，只是仰头望向钢铁的天花板。

“而皇帝脑控我们需要多久？若是平等会出现叛徒，这个基地的秘密能隐藏多久？若是……小叶你被脑控——”

“我才不会！我才不要！”桃叶抬头，纯黑的眼眸里满是燃烧的怒火。

苏燃垂眸露出苦笑，是啊，桃叶不会接受这种命运，桃叶和陈启星是一样的，若是没有自由的思想，若是连心都不自由，她会选择死亡。

多简单的天平，30%的陌生人和喜欢的女孩。

无尽的、令人作呕的未来和作为罪人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通道的灯忽然熄灭，但实验室的电源毫发无损。

“没用的，沐雨，实验室的电源我从其他地方直接接进来了，而且实验室地下也配置了发电机组，微型核能的。”苏燃好笑地看向好不容易找到配电箱的沐雨。

“我尽力了……”沐雨叹气，从小到大，他们玩阴谋总是玩不过苏燃。

“……你，你非要这样吗？苏燃……你、你非要自己按吗？”桃叶的话语软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只是想起很早以前，他们每次没有救下人时，苏燃总是失眠，只是想起，后来有位同僚因为愧疚而自杀。

话一开头，就容易了。

“你以为你不会被负罪感击垮吗，你最容易和别人共情了，贵族踩人可不会想什么这样会让别人没自尊，他们只会觉得这是工具。”桃叶盯着苏燃的眼睛，可那双紫色的眼眸只是微微眯起，弯成愉快的弧度。

他在高兴什么啊！桃叶越发恼火。

“一直以来，苏燃你对我好一半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可另一半却是因为愧疚，但你越是利用我你就越是愧疚，到后来你到底都为我做了多少，你真的划算过吗？”

“可我高兴。”苏燃浅笑。

“你高兴个屁！你根本受不了这种负罪感！如果杀死那么多人，你这辈子都赎不完！”

“但这是正确的，小叶，这是我们唯一能为人类选择的未来。”苏燃耐心十足地看着桃叶，真心实意地期待着所有人不再受皇帝压迫的未来。

桃叶哑口无言，着急的眼泪溢出眼眶，苏燃伸出手，却只碰到玻璃。

“让命轨来！AI就是干这个的！她本来就该做这个！”桃叶已经不在乎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她只是单纯地恐惧着会失去苏燃的未来。

“哈哈，小叶你还真是，总能给我意想不到的答案呢。”苏燃笑出了眼泪，“可惜，命轨无法做出牺牲20%以上人口的决定，这是只有人才能做出的牺牲。”

“时间到了。”苏燃按下按钮，空气发出奇妙的波动，尘埃在灯光下打着转，无形无相的蝴蝶在病毒风暴中轻轻扇动了第一下翅膀，从第一名受害者开始的链式反应即将开始。

桃叶的大脑一片眩晕，无数的信息流入大脑，空气在鸣响，声波在说话，遥远的时间尽头传来真理的低语，桃叶看着苏燃眷念温柔的隔着玻璃抚摸，一个惊恐的猜想终于浮现在脑海里。

“……苏燃。”

“你说的未来，”桃叶的眼前一片光怪陆离，是因为泪还是受影响的视觉系统，“有你在吗？”

苏燃张开手，释然地笑了。

“欢迎来到新世界，小叶。”

血从鼻腔流下，而在那之后，一股血红的烟花从苏燃的额头喷射而出。

新世界的第一朵礼花里，桃叶听见了自己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