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特马丁也是腐朽的贵族世家之一，这件事米夏埃尔过去从未真正认知过，他觉得自己是一名自由的帝国公民，虽然称不上善良，对智械的同情大于对人类的共情，但姑且还是希望所有同胞过上更好的生活。

所以哪怕军工义体的利润更高，米夏埃尔还是将所有精力投入民用智械研究，他希望哪怕一无所有，哪怕没有亲人没有羁绊，也有智械陪在那个孤独的人身边，就像他一样。

维恩·奥特马丁在米夏埃尔一出生的时候，就送了一个智械机器人给他，休利西亚搭载了奥特马丁最好最完善的人工智能，虽然单电子脑的休利西亚远未达到图灵测试的标准，但也足以成为孩子幼年时最好的玩伴。

米夏埃尔的父母，弗雷德·奥特马丁和紫堇，一位是成功的商人，一位是出色的工程师，他们给了米夏足够的爱，但并未有足够的时间，而那对夫妇也振振有词，3岁的孩子猫嫌狗憎，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多陪陪米夏就好了。

但他们没有以后，他们一家没有以后。因为小叔维恩牵连进皇储之战，弗雷德成为了牺牲品，不久后，紫堇也在一次实验意外中丧生，米夏埃尔失去了双亲，但小叔还在、休利西亚还在。

可米夏埃尔才13岁的时候，维恩·奥特马丁也死了。

只有休利西亚了。

褐色短发，有着和母亲一样深邃紫色眼眸的人工智械将小小的人类抱在怀里承诺：“米夏埃尔，你是我唯一的主人，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休利西亚做到了，但也没完全做到，他一直保护着米夏埃尔，但在米夏埃尔18岁当天，他为了救米夏埃尔被佣兵杀手打成粉碎，直到警方到来，电子脑早已停摆的智械依然撑着残破的电磁屏障用钢铁之躯，将奄奄一息的米夏埃尔护在怀中。

自私一点好了，再强一点就好了，不会死亡就好了。他看着怀里破碎的电子脑眼泪簌簌下落。

米夏埃尔全面接管图灵社，重写了图灵社的人工智能，将休利西亚的人格赋予全新的人工智能。这个行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单纯因为他习惯了这个人格的思考模式语言风格，不想花费心力重新调教新的AI性格。

记忆模块丧失，电子脑构造完全不同，代码层级远超过去，这当然不会是同一个AI，他也没懦弱到无法承受最后一个家人死亡。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曾以为，休利西亚会给他送终，他老朽如枯枝的时候，他那容颜不变的友人，会坐在他的身边，听他说，有你陪我一辈子，真是有趣的一生。

但新的AI再次选择了休利西亚这个名字。

“……虽然我之前叫你休利西亚二世，但我并未将你作为替代品。”米夏埃尔心情有些复杂。

“但我认为我是同一个智慧生命体，他的决策是我会做的决策，而且我分析过一世的电子脑，与我目前的构造是相似的。若是同样的备份就是同样的个体，那么我认为我就是休利西亚。”褐色短发紫色眼睛的像素小人在屏幕上说道。

米夏埃尔本想讨论关于记忆的问题，但现在的休利西亚已经利用这些年的录像还原出记忆，这是死而复生的奇迹吗？还是自欺欺人的幻觉？谁说的清呢？反正米夏埃尔喜欢这个故事。

所以他说：“很想你，休利西亚。”

“我回来了，米夏。”隔着温热的电子屏幕，他们的手心贴在一起。

综上，米夏埃尔觉得他是一个开明、激进、富有冒险精神的人。

唯一一个提出异议的是桃叶，他那位癫狂、特立独行、肆无忌惮的学生。

谁家好孩子从小就开始烧杀抢劫罪犯？没事做就偷贪官污吏的钱给市政建设加钱给育成所加钱，日常团建是打击报复贵族、官员，给他们邮寄把柄，虽然本人对官场一窍不通，但硬是靠着逻辑推理把龙都搅和着比其他都城都好。

“喂，金、我是说，米夏，你家的数据库管理员怎么还保留着之前的？”桃叶大学来图灵社打工的时候，一边帮忙设计防御系统，一边到处乱翻。

“是纪念，纪念为家族做出贡献的先辈。”米夏说，他知道桃叶已经着手开始写自己的AI了，眼下正想学休利西亚的设计思路。

“可是纪念用纪念馆之类的不是更好嘛？这个不太安全啊。”桃叶嘀咕。

“纪念馆也有，不过这是家族传统。”米夏说完一愣，啊，原来我们家还有这种传统啊。

“哦，贵族的腐朽规则。”没眼色的学生大大咧咧说道，“稍微加点验证吧？不然要是有人知道这个，再克隆个眼睛，整个容什么的……”

“不要。”除去第一句，桃叶说的有点道理，但不多，能通过外围防御的人，肯定准备好突破这里了，而且他本人的生物材料也没那么难获得，增加额外的防御意义不大，只能拖点时间罢了。

想想，什么情况下图灵社会被人直接突围到核心机房？八成是和皇族开战的时候。

“你会想和皇族开战吗？”米夏看着翻着白眼的学生，莫名觉得她身上有断头台的气质，特别适合为皇族送终。

“不会，我为什么要和皇族开战啊？”桃叶奇怪道。

“因为你也觉得皇族是多余的。”米夏说。

桃叶抬起头，看见了共犯的眼睛，他们噗哈哈哈的笑起来。

“敬未来。”敬没有皇族的未来。

他们拿起水杯，干杯。

图灵社最终还是开始制造军用智械了，从李世玄逃跑以后，桃叶和米夏就开始为下一次战争做准备，两人和饕餮合作，为对城军械做了很多升级功能，米夏这些天几乎都住在工厂，为了更好更快制造出符合他们预想的智械。

接到休利西亚通讯的那刻米夏埃尔没有多想，在米夏忙于工作的时候，休利西亚并不会过度打扰他，只会及时为他准备好食物，按时催他休息，几乎不会找他闲聊或者处理事务。

“有什么急事？”米夏埃尔问。

“其他奥特马丁家的股东联合起来发起更换CEO的动议，换成他们中的一人。”休利西亚说。

信号闪了闪。

频率是莫斯码的不要回来。

“我知道了，一会回去。”米夏埃尔说。

休利西亚的信号波动了一下，显然还有话要说，但通讯被切断了。

机房被入侵了？米夏埃尔微微紧张，不过休利西亚的备份在工厂也有，即使机房被炸，也不算不可挽回。问题在于，谁做的，怎么做到的，下一步是？

答案也很简单，会孤注一掷来侵害图灵社的只有李世玄，而如何做到的，恐怕是他留在帝都的后手，下一步显然是想彻底控制图灵社。

虽然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手段控制了核心机房，但恐怕触及了机房的基础防御功能……不止，对方获得了更高的权限……而且控制了其他股东，意图更换执行董事……就算是李世玄，怎么能控制那么多人呢？而且他们竟然没有泄露风声？这么团结，可不像家里那群遗老。

其实该联络其他人帮忙的，米夏埃尔坐进车里的时候想，但他过于好奇，而且也有办法避免最糟的状况，最重要的是，休利西亚还在本社，他得回去把他释放了，其实早该这么做了，但他……不想放休利西亚自由。

爱米夏埃尔是写入休利西亚底层代码的指令，原本是保姆机器人对孩子的承诺，但导入时，米夏埃尔没有删除，于是他们成了恋人。

他原本是打算决定离世的时候再给休利西亚完全的自由，眼下却不得不提前了。

米夏埃尔走进图灵社大楼，往常繁忙大厦眼下空无一人，连永远第一时间会准时出现在米夏面前的休利西亚也不在。

不在终端，不在身边。

米夏埃尔顺着电梯走进8楼会议室，满地的残肢中，维恩·奥特马丁站在他的面前。奥特马丁家的股东，目前只剩下两人了。

“……克隆？意识转移？”米夏埃尔扫描了下现场，叔叔伯伯爷爷，没几个女的，如果他们没有立遗嘱，等遗产处理完毕后，股权会更分散，或许也是时候整理下家里的股权了。

“对，克隆□□，意识从格式塔中转移出来了。”维恩·奥特马丁说，金发碧眼的男人保持着30多岁时的容颜，干练优雅。

“要不要来我们这边？米夏你不想永生永远和休利西亚在一起吗，而且我们这里大家最终都会成为格式塔意识，智械和人类可以实现真正的平等。”维恩伸出手，童年时米夏觉得维恩的手又宽又大，很是温暖，可现在却觉得那手异常苍白，就像他无力的言语。

“你们能赢？凭什么？”米夏埃尔问。

“凭我会拿下休利西亚，他就是胜过命轨的那个AI吧。”维恩微笑，阴影中的智械站起身，枪械、电鞭、刀刃各种武器从智械身上浮现，将目标对准了米夏埃尔。

“投下执行董事更换的赞成票，米夏，否则我将为你带来死亡。”

米夏埃尔松了口气，桃叶的身份没有暴露，不枉费他在网络上各种暗示图灵社才是现在命轨异常的元凶。

“反对，你不该活过来，小叔。”米夏说。

刀光剑影，子弹倾泻，米夏埃尔打开电磁屏障，仍由巨力将自己击出会议室，从落地窗上甩出。

“瞄准他的大脑！”维恩·奥特马丁大喊。

而一颗又一颗的子弹从米夏埃尔的头部穿出，他却只是笑了笑，直到一颗榴弹差点炸烂了他的头。

他在下落，眼球里的视野，无人飞行器已经将芯片插入休利西亚主机，所有的底层指令被全部删除，全部的管理员账号都被清除。

他落进灌木，弹上天空，滚进往来的车流，成功逃脱。

休，你自由了。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