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咸菜炒肉丝还梗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南宫轲放下碗筷,趁母亲收拾厨房时悄悄溜出院子。初夏的晚风裹挟着稻花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
他沿着记忆中的小路一直走,穿过那片已经长得比人还高的芦苇丛,眼前豁然开朗——广袤的草地如十年前一样铺展到天边,只是当年可以尽情打滚的野花野草,如今只及膝盖高了。
"连草都知道长高..."南宫轲自嘲地笑了笑,找了个平坦处坐下。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为每片草叶镀上银边。远处村庄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是散落的萤火虫。
他抱膝而坐,下巴抵在膝盖上。白天码头那个穿碎花裙的身影又在眼前晃动——林小雨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亲昵地喊"楚哥哥"时上扬的尾音,还有她看向南宫楚时闪闪发亮的眼神...
"他们其实很配。"南宫轲揪起一把草叶,在指间碾碎,青草汁染绿了指尖,"一个活泼,一个沉稳..."
这个认知像钝刀割肉般折磨着他。想象着楚哥将来与林小雨结婚生子,自己则成为那个偶尔上门拜访的"堂弟",坐在客厅角落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楚哥会教孩子捉萤火虫吗?会带他去秘密基地看油菜花吗?会为了保护他跟人打架吗?
这些本该属于自己的温柔,都将属于另一个人。
南宫轲突然喘不过气来,仿佛有人在他胸口压了块大石头。他仰面躺下,草尖扎着后颈,微微的刺痛感反而让呼吸顺畅了些。星空浩瀚,银河清晰可见,牛郎织女星隔河相望——就像他和楚哥,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喊你都不应。"
熟悉的声音惊得南宫轲几乎跳起来。他慌忙坐起,看见南宫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旁,月光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二十岁的青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肩膀更宽了,喉结更加突出,连影子都比南宫轲的长出一截。
"没、没什么。"南宫轲慌忙拍掉身上的草屑,"就是想下午电影的事,还在回味呢..."
南宫楚没有拆穿这个拙劣的谎言,只是在他身边坐下,双腿随意伸展。两人之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生疏,又不至于太过亲密。
"《无间道》啊..."南宫楚仰头看着星空,"刘建明最后是不是真的想当好人?"
南宫轲偷偷瞥了眼哥哥的侧脸。月光下的南宫楚眉眼如画,鼻梁投下的阴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深沉。这个问题听起来像随口一问,却又似乎别有深意。
"我觉得是真的。"南宫轲小心选择着词汇,"但他犯的错太多,已经回不了头了。"
"错了就是错了。"南宫楚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有些界限,跨过去就再也回不来。"
夜风吹过草地,掀起层层波浪。南宫轲不确定哥哥是在说电影还是别的什么,但他分明感觉到,这番话里藏着某种警告——或许是对他,又或许是对南宫楚自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一只夜莺在芦苇丛中啼叫,声音凄清婉转。南宫轲想起小时候,他们常常躺在这片草地上数星星,楚哥会编些荒唐的星座故事逗他笑。那时的天空似乎比现在更近,伸手就能摘到星星。
"楚哥..."南宫轲鼓起勇气开口,"今天那个林姑娘..."
"卖瓜时帮了点忙而已。"南宫楚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以后不会再有交集。"
这个回答本该让南宫轲欣喜,却莫名让他更加烦躁。为什么楚哥总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为什么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而楚哥永远是那个包容的大人?
"其实她挺好的。"南宫轲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活泼开朗,跟你挺配。"
南宫楚突然转头看他,眼神锐利如刀。月光下,那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南宫轲读不懂的情绪。两人对视的瞬间,南宫轲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血液冲上耳尖,烫得吓人。
"小孩子别瞎操心。"最终南宫楚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
又是这样。南宫轲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在楚哥眼里,他永远是个需要被保护、被引导的孩子,而不是一个...一个能够平等爱他的人。
"我不是小孩子了。"他低声抗议,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边的草。
南宫楚没有接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什么,递了过来。月光下,南宫轲看清那是一颗水果糖,包装纸闪着微光——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那种。
"给。"南宫楚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吃完就不许闹脾气了。"
这个熟悉的动作击垮了南宫轲的防线。他接过糖,指尖不小心碰到哥哥的手掌,那一小块皮肤立刻像被烙铁烫过般灼热。糖很甜,甜得发苦,就像他对楚哥的感情,美好又绝望。
两人并肩而坐,各自沉浸在思绪中。南宫楚仰望着星空,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南宫轲偷偷看着,想起白天电影里陈永仁在天台抽烟的镜头——那种隐忍的孤独与现在的楚哥何其相似。
"楚哥,"南宫轲突然问,"你觉得牛郎织女一年见一次,值得吗?"
南宫楚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不值得。"
"为什么?"
"如果注定不能在一起,不如彻底放手。"南宫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拖着对谁都不好。"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南宫轲头上。他攥紧糖纸,尖锐的边角刺入掌心,却比不上心口的万分之一疼。楚哥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只是就事论事?
"可是..."南宫轲声音发颤,"如果他们甘之如饴呢?"
南宫楚终于转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那更傻。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坚持,不是自讨苦吃吗?"
夜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南宫楚的头发,也吹散了南宫轲眼中蓄积的水汽。他迅速低头,假装被风迷了眼。是啊,明知道没有结果还要坚持,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他和楚哥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一条银河?
年龄的差距,性别的鸿沟,还有血缘的枷锁...这三重障碍如同三座大山,将他们分隔两端。楚哥那么清醒的人,怎么可能看不清这些?
"冷了,回去吧。"南宫楚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南宫轲看着那只熟悉的手掌——掌心的纹路他闭着眼都能画出来,那些茧子的位置他了如指掌。这只手曾经为他擦泪,为他包扎伤口,带他穿过无数黑暗...却永远不可能以他渴望的方式握住他。
"嗯。"南宫轲轻声应道,自己站了起来,故意错过了那个伸手的动作。
回村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影子在地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南宫楚走得很慢,似乎在等弟弟跟上,但南宫轲固执地保持着距离。芦苇丛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他们的怯懦。
快到家时,南宫楚突然停下脚步:"小轲。"
"嗯?"
"无论发生什么,"南宫楚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永远是你哥。"
这句话像承诺,又像告别。南宫轲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任由泪水无声滑落。是啊,永远是他哥,也仅仅是他哥。这个认知比任何拒绝都残忍,因为它连希望都不屑于施舍。
"我知道。"南宫轲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晚安,楚哥。"
他转身进屋,没有看见南宫楚在月光下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露水打湿了肩头。也没有看见那个总是坚如磐石的青年,抬手狠狠抹去眼角水光的动作。
银河依旧横贯天际,牛郎织女星沉默地对望。人间有多少这样的故事?相爱不能相守,相知不能相认。有些界限,跨过去就再也回不来——南宫楚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所以他选择站在原地,哪怕心已经跨过了千山万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