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感慨万千的泰云摇,一扭头才发现不对劲。
低头看见白衣少年冷汗直冒,哆嗦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似乎很冷,又似乎很热。骤然间,他呛了一声,猛地从口中呕了一口鲜血,滞缓地挂在他的嘴角。
泰云摇遇事不慌,连忙蹲下身子来探他的脉搏。
刚要触碰到司长霞的手腕,只见那与他形影不离的黑紫蝴蝶开口喝止:“姑娘且慢——”
黑紫蝴蝶不断地扑闪着翅膀,越来越迅速,直到化作了人形,是个比司长霞年纪稍小的少年郎。
泰云摇不顾他的阻挠,在蝴蝶少年惊愕的注视之下,触摸了司长霞的手。
“你怕我吃了他怎的?”
蝴蝶少年神色愈发恐惧,欲言又止,试探性地问:“你现下感觉如何?”
泰云摇认真地试探司长霞的脉搏,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脸色一沉。
想不到这司命大人的脉搏,竟如此微弱。
从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来看,这分明是一双自小习武的手,从他清秀白皙的面庞来看,分明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为何他的气息却如此紊乱,气血两虚,寒气逼人。
不,不对。
为何他的体内又有阳盛躁动,甚至化火生热,肝火旺盛?
泰云摇百年行医,从未把过这样奇怪的脉。
心血虚,肝气郁结,血寒,肝火犯肺,风火上扰。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到底有多累,又有多强的毅力,才能把身体糟蹋成这样?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回到地府。
她为了出行方便,把看家本领的东西放轮回司了。
泰云摇撑着站起身,问蝴蝶少年:“能背得动他么?”
蝴蝶少年呆愣在原地,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将头缓缓点了两下。
“你真的没事?”
泰云摇道:“我为何要有事?”
蝴蝶少年见她气血红润,还能振振有词地反问他,笑道:“那就罢了,泰姑娘,在下墨子归。”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是个好名。
泰云摇思忖片刻,便道:“司命大人身子为何如此虚弱?”
墨子归答:“他是后土娘娘派遣来人间渡死的司命之一,每渡一人都会损耗他的修为,今日已达上限了。无妨,只需回轮回司后山的蝴蝶泉泡上七日方可痊愈。”
难怪他要阻止她上前去救刘生,原来是死期将至了。
泰云摇看墨子归身体纤瘦,笑问:“你背得动他么?”
墨子归拍拍胸脯,坦然道:“那当然,就是师父和你再加两人我都驮得动!”
言罢,他又变成了一只黑紫蝴蝶的模样,只是渐渐地膨胀,眨眼的功夫,他的羽翼变得坚硬而有力,如仙祖史书中展翅的鸿鹄。
“泰姑娘,上来!”墨子归爽快地说。
……
可是。
“可我搬不动他啊!”泰云摇欲哭无泪。
墨子归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重新化为人形隔空背着司长霞,再化为蝴蝶,这时的司长霞便自然而然地到了上空。
泰云摇也攀爬上他的翅膀。
奇怪的是,泰云摇和司长霞,始终和墨子归隔了一层。
泰云摇觉得自己坐在腾空的河水里,气流不断地向上涌动,托举着她,又像坐在棉花里,夜静风凉,让人忍不住呵欠连天。
“泰姑娘,你是打哪里来的?”墨子归打破了沉默。
“从天上来。”
“呃,我是说……”墨子归很奇怪,为什么她触碰了司长霞,却还是毫发无伤。
“噢,在天上来地府之前,一直浪迹天涯,救了不少人呢。”泰云摇骄傲地说,“后来功德圆满,就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得道飞升成仙了。”
她盘腿而坐,司长霞就靠在她的一侧,只好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眼角噙了一滴泪,揉揉眼睛问:“那你呢?”
墨子归觉得,现在跟她说这些似乎也没什么用,就答她的话:“我们墨蝶一族,是为渡死而生,长于轮回司蝴蝶山谷。”
嗯,看来泰云摇对地府的地形环境还不大了解,她都没仔细观察过那些连绵起伏的山脉,竟也大有一番乾坤,改天一定好好逛逛。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泰云摇问:“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碰他啊?还有,为什么我们不是直接坐在你的背上?你们都好像……很怕被触碰?”
“我们墨蝶一族,是为渡死而生,昭示死亡。”
“渡,是摆渡亡魂的渡,从生者往死者过渡,凡人一旦触碰到了我族我类,必死无疑。”
泰云摇的小脑袋一转,“诶,不对吧?我是神仙啊。”
“这就是我所疑心之处,纵观六界,神佛冥人妖魔,除了人的死亡禁忌外,他者触碰我们,轻者修为折半,重者还要惊厥倒地口吐白沫,昏迷十年到百年不等。即便同类也是如此。作为操纵墨蝶到死者身边的师父,他也被下了同样的诅咒。”
泰云摇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轻轻为司长霞擦去嘴角的鲜血,又反折了折,拭去他额头密集的汗珠,
“那为什么我碰他没事?”
“这就是我所疑心之处。”
听他一席话,如听一席话,泰云摇摇头。
司长霞额间的汗珠密密麻麻,几缕头发都粘在脸上,又吐了一大口,这次的血呈淤黑色。
她为他擦干净,又探了探脉搏,病情愈加严重了。
“还有多久?”
明明从鬼门关到人间那么快,为什么反过来却那么慢?
真得跟明缃好好提提意见,听说她是后土娘娘身边红人,不单掌管生死簿局的事务,还承担地府的主簿,对大大小小的事都说得上话。
墨子归翩然落下,指着雾气蒸腾的泉池,答:“到了。”
泰云摇扶着司长霞,跟墨子归两个人搬他到了蝴蝶泉边。
泉水是温热的,水面波光粼粼,周围花草茂盛,黑色蝴蝶有的紫,有的红,有的绿,五颜六色都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泰云摇闭上眼深深呼吸了几下,顿时心境清爽,刚才的疲惫烟消云散,沉浸在了美景之中。
睁开眼,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啊!”
泰云摇捂着脸,逃也似的跑下山去。
已经借气剥光司长霞外衣,墨子归又转去准备脱裤子,挠头道:“泰姑娘这是怎么了……”
-
回到轮回司的泰云摇正在翻箱倒柜。
“奇怪,明明放在这里的。”她不满地嘀咕,师父曾经给过她三枚金丹,要她好好参透医药与仙道,并能学着炮制。
“找到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细颈玉瓶,气喘吁吁却很是高兴。
三枚金丹各分三瓶装,其中就有一枚叫养心顺气丸,对元气损伤的修仙者、成仙者都大有裨益,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参悟就飞升了。
唉,修仙,唉,功德,唉,天赋!
一定会对司长霞的内伤恢复有所帮助。
她很开心地走上山,脑海中忽然闪回起了一副精瘦的躯体,汗滴淋漓在他的锁骨边,一直缓缓滑到紧致的小腹。
少女情怀总是诗。
绯红慢慢爬上了她的脸。
她甩去琐碎的念想,加快了脚步。
走到泉水边,还很羞赧地扭头,朝池子边的墨子归递瓶子,一手把玩着一旁绽放热烈的花枝。
“这是?”
墨子归站起身,接过瓶子端详起来。
“之前你说他泡一次泉水,还要等七日才能痊愈。这是我师父以前给我的‘养心顺气丸’,能够缩短恢复时日,赶紧给你的师父服下吧。”
墨子归面对着她,狐疑着问:“‘养心顺气丸’?”
这么金贵的东西,他只在古书里见过,古书记载:养心顺气丸,取北方天山雪泉水,西方鬼谷千年灵芝精,东方东海玉珍珠,南方蓬莱岛九朝露,以四方鼎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滋心润肺,养元气,培精气,集天地之精华,调全身之气血。
“嗯啦。”少女答应着。
墨子归将玉瓶往手心一倒,更加不解:“虽说你是医仙出身,就算有,怎么舍得给我师父?”
少女收起笑容,面色不悦,“你什么意思?”
墨子归剑指少女,“说,你是何居心?”
“不要就不要,这么凶干吗?”
泰云摇也不是很舍得,要不是谨听师父教诲,“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八字祖训并身体力行,她才不肯呢。
哼,好心没好报。
“不要就还给我,你不要,有的是人要!”
“子归,咳咳。”
清澈如水的嗓音回荡在山泉之间,司长霞醒了。
泰云摇伸长脖子,没好意思看司长霞,气鼓鼓地看向山洞外边。
“师父,你醒了。”
司长霞看见他拿剑指着泰云摇,道:“把剑放下。”
“可是师父,这个毒妇想害你!”
“把剑放下!”
司长霞厉声喝止,咳嗽得更厉害了。
墨子归只好无奈地收起利剑。
泰云摇生气得不行,头也不回地走了。
“拿过来。”司长霞示意他把瓶子交过去。
墨子归委屈巴巴地上交,还在解释:“师父,她说这是‘养心顺气丸’,她一个小医仙,怎么可能?”
“我看,她就是想害你!”
“我们还是不吃她给的东西为妙!”
司长霞默默听着,睨了他一眼:“按理来说,我们算是同僚,她有什么理由害我?”
墨子归哑口无言,又想到她身上的疑点,“可是……可是他碰你竟然相安无事!会不会是魔界、妖界反派来假扮医仙的奸细?”
“哦?”司长霞泡在水里,认真地端详起药丸来。
那就对了。
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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