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云摇让司长霞先行,而司长霞却也推辞让她先行。
“司命大人身份尊贵,理应先行。”
“摇姑娘若是不熟悉地府,我在身后指路便是。”
……被他一眼看穿了。
泰云摇识趣,不再谦让,都闭口缄默地移步前行着。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即将处暑,人间的地面早已炽热滚烫,但地府还像立春似的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只是泰云摇却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黏腻、湿热的视线一直在她的身上停留,没有片刻歇息,好像蜘蛛在她后背漫无目的地乱爬。
前面是一条分叉路口,泰云摇止住脚步,转头看司长霞温和地指着右侧的小路,泰云摇佯装一笑,司长霞回应的笑容更加春光灿烂。
司命大人该不会是烧坏脑子成傻子了?
他还在看,不住地看,视线不断游走,从头顶的发丝,一直游到她的后脚踝。
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供他欣赏的物品。
泰云摇一哆嗦,没忍住,问道:“司命大人,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司长霞回过神,耳边传来“铃铃铃”的清脆铃铛声,头好晕,心脏刺痛。
突然一个趔趄,还不等泰云摇反应,他就一头栽进她的怀里。
“啊——”
泰云摇吃痛,被司长霞定定压在身下,司长霞却反托住她的后脑,二人齐齐摔倒在地。
在司长霞接触到泰云摇的那一刹那,铃铛声骤然消失,头不晕了,心脏也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真的是她吗?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那么迷茫,好像什么也不记得?
他恢复过来,拉起泰云摇,眉间添了几分伤感:“你不记得我了?”
“哈?”泰云摇一头雾水,“记得啊。”
司长霞喜出望外,直到泰云摇继续补充:“我们昨天,中元节树林里认识的,你是轮回司的渡死司命大人,我是来接手你先前差事的泰云摇。”
司长霞眸子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一点也不记得他了?
怪他双眼恢复得太迟,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面容,她就离开了。
一切都太迟了。
她走得那么急,那么快,他都没来得及问清她的名字。
那么眼前的这个少女,究竟是不是她?
为什么她的医术这么高明,为什么她也爱吃山楂饼,为什么她们的声音如此相似?
她是医仙,自然医术高明;她不但爱吃山楂饼,就连白粥小菜和茯苓糕、核桃酥都吃得一干二净;世间女子的声音本就千百万种,找出相似的音色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过了这许多年,女大十八变,嗓音也许早都变了。
所以,她不是她。
不,昨日子归说她触碰了自己却相安无事,刚才他也这么做了。
她的确生龙活虎地站在他的面前。
如果她不是的话,天下还有第二个可以近他身的人吗?
她就是她。
如果她是的话,又为什么同他生疏得好似陌生人?是故意的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还是不是?
泰云摇抽回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司长霞却一动也不动愣在原地。
天底下最令人绝望的是什么?就是让人不断看到希望的曙光,又不断失望,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面对泰云摇疑惑又无辜的眼神,司长霞在心底长叹一声,不再目光灼灼地看她,欠身行礼道:“失礼了。”
于是递给她一张地府的地图,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真是奇怪。”泰云摇接过地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着。
像个鳏夫。
她低头看看自己从头到脚一身玄色,想起司长霞好似白衣卿相,便更觉古怪,他为何可以不着官服在地府自由行走?
该死,早知道她也去当个渡死司命了,这可是一万钱。
拿到地图的泰云摇依旧手舞足蹈,她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统统抛掷脑后,毕竟还有正事没做。
走到生死簿局,泰云摇啧啧称赞。
不愧是地府最大的藏书阁,楼座高耸入云,走进屋内灯火通明,光第一层楼就有上万本簿子。
泰云摇拿出路引道:“这位姑娘,我是轮回司新来的泰云摇,找一下明缃,明大夫。”
那位姑娘道:“明大夫在顶楼修册子呢。”
泰云摇从低到高往上数,头都快仰到后脑勺了。
十、二十、三十……八十八楼?
一层一层爬上去也太费事了,她不由得捏了把汗。但见其他同僚都有飞升的本事,她却只有医术上的高明,这对她来说实在不公平。
那姑娘转身要走,又被她拉着衣袖,“那个,姑娘……可否带我上去一趟?”
她见泰云摇没有甚么法器傍身,又是个新来的,更无法术技能,笑着说:“自然使得。”
泰云摇死死抓住她的臂膀,脚底腾空而跃,眨眼的功夫就飞到了门外。
姑娘轻轻叩门三声,道:“明大夫,说是轮回司的泰姑娘,找你的呢。”
“进。”
那姑娘拜了泰云摇,道:“那我就先去食昼了。”
“多谢。”望着她的背影,泰云摇不禁想到司长霞奇怪的举动。
相比之下,这姑娘笑得情真意切,热情、果断、大方,才是好相处的同僚。
明缃放下手中的毛笔,起身相迎:“不知泰姑娘,何事造访?”
泰云摇连忙摁住她的肩膀,“坐、坐。”随后拿出一本册子,是黄一梅的生死簿,“这是梅娘的册子,物归原主。”
明缃接过,点头表示认可,又伏案整理生死簿。
泰云摇的双手依然搭在明缃上面,为她揉起了肩膀,“修整这么多簿子,一天天的忙坏了吧?”
揉得差不多了,又蹲下来捶她的腿,“力道怎么样,还合适吗?”
明缃没忍住,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若有何事,请直说吧。”
听到这个,泰云摇就不卖关子了,其实她有很多事想拜托明缃。但最想拜托的还是拿到忘川令牌的事情。
“我想要‘忘川令’。”
明缃的毛笔悬在空中,她顿了顿,“为何?”
“我想明白了。要让那些亡魂肯喝孟婆汤,需要带他们去人间,了却自己的心愿,解开心结,有道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这‘忘川令’就是那心药。”
明缃放下毛笔,很认真地说:“此事需要向后土娘娘禀报,擅自调离亡魂是万万不可的。”
泰云摇往明缃桌上放了些糕点,是司长霞送来没吃完的,一边为她斟茶边道:“明大夫一定行。但再忙也别忘记吃饭。”
明缃瞄了一眼桌前精致好看的糕点,看着泰云摇远去的背影有些出神。
“泰姑娘。”
泰云摇转头,“啊?”
明缃起身,“我送你下去。”
-
忙完生死簿的事情已经到了晚上,走出局外,却隐隐约约看到树下一个拄着长拐的婆子在等她,是那日牢狱中与泰云摇相见的河仙婆婆。
“后土娘娘,臣有要事禀告。”明缃压低声音。
后土娘娘意味深长地看了明缃一眼,把一块令牌放入她的手心,“孤都已知晓了。”
“你就将它交给泰云摇罢,”后土娘娘附身贴耳,“此外……”
明缃惶恐,后退再拜,“后土娘娘,使不得啊。”
“有何不可?”
“若要臣与泰姑娘一同上人界,地界如此多繁重琐碎的事宜,恐人手不够。”
后土娘娘道:“地界的事你不必忧心,大的由我来亲自操办,小的就分发下去,一官一吏紧赶慢赶总能做完,实在不行就得麻烦你两头跑了。此事若只有泰云摇一人,孤不放心。”
“是。”
明缃不敢忤逆,诚惶诚恐地目送后土娘娘远去,又赶往轮回司找泰云摇。
等消息等得无聊的泰云摇见明缃来找她,连忙拉着她坐下。
明缃把令牌交到她的手上:“泰姑娘,此乃‘忘川令’,你姑且记住,一牌一次一亡魂。不可贪多。”
“好嘞。”
明缃道:“此外,每携亡灵前去人间一趟,后土娘娘要我与你一起。”
“那敢情好。”
明缃起身,推开明缃对面无人居住的房屋,“泰姑娘,请随我来。”
屋中法器琳琅满目,让泰云摇开了眼。
“先前我未能考量你的情况,见谅。这些都是上古材料打造的法器。”
明缃侧身,五指并立为掌,一一为她介绍。
“此为清心拂尘,取东海龙马鬃毛制成,可清人心烦忧,可驱虫蚊。”
“此赤练居虚剑,凝西域沙漠赤练蛇精魂,可斩断万千情丝,可削果皮。”
“此……”
明缃的介绍被一阵兴奋声打断,“我就要这个了!”
“泰姑娘,好眼光!”明缃对她竖起大拇指,“此流星锤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力大无穷,爆发力强盛,名为九天霹雳流星珠。采用千年法器碎片锻造而成,依据持器者形势灵活调整,进可以锤暴击,退可触发内里毒针而得以防守。”
泰云摇很满意地点头。
“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钱。”
听到这里的泰云摇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九天霹雳流星珠,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钱。”明缃又重复了一遍,继续道,“放眼六界,只此一锤,姑娘不亏。”
“那这个令牌要钱吗?”泰云摇傻眼。
明缃答她:“不要。”
“那有价钱便宜,又好用的吗?”泰云摇长舒一口气,现在有理怀疑,明缃其实是财神府的人,四处推销敛财的。
“当然。”明缃随手拿起一根鞭子,“太虚白雪鞭,一鞭灼热难耐,再鞭凛冽刺骨,三鞭抓心挠肝,四鞭……”
“多少钱?”
“十万钱。”见眼前少女咂舌,明缃笑道,“明缃送你。”
“真、真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此刻的明缃头顶如同有圣光照耀,泰云摇大笑一声:“那我就笑纳了。”
试了试雪鞭的手感,鞭把盈盈一握,鞭条顺风而下,十分流畅顺手。
夜已深了,明缃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泰云摇便问:“明大夫的寝屋在哪?这么晚了不便出行,不如和我挤挤?”
明缃又在一旁桌上看册子,指了指她隔壁的那间屋子。
其实泰云摇有事想问她,原来就住在隔壁,她也不再忸怩,“明日我们便启程,如何?”
“听泰姑娘的。”
“只是……”
“泰姑娘有何顾忌,直言便是。”
“你对人间熟悉吗?”
“正在熟悉。”原来明缃摊开册子,是想尽快记住人间的地图。
泰云摇凑过来看,距离她飞升已经过了接近十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不知地府的时辰如何计算,但总的来说,明缃看的地图已经不适用了。
明缃收起地图,“原来如此,我此刻便前去向黑白无常要一张最新的。”
“不用那么麻烦,”泰云摇狡黠一笑,“我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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