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惜棠并不认为那是错觉。

她不算非常聪明的人，倒不如说有时她依赖直觉多过自己的思考，而她的直觉很多时候确实帮她躲开了恶意和危险。

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祝惜棠整个人迅速从困倦中清醒过来，疲惫感也减去了不少，开始慢慢加速向上走。

她没有向后看。

然而这种装作不知道的行为并没有骗过对方。祝惜棠开始真切地感受到如芒在背，像是有一双眼睛在背后死死盯着她，又像是暗处藏着的可怖影子寸步不离。

尽管已经是鬼了，但是那股极度阴冷的感觉从背后缓慢包裹住她的时候，仍然感到了毛骨悚然。

她开始向上跑，背后传来了一声笑。

声音嘶哑，饱含兴味。

祝惜棠逐渐发现，对方似乎就是在逗弄自己。她因疲惫而慢下来的时候，那种阴冷粘腻的气息就会围上来，缠绕住她的四肢，如同深陷泥潭。

无形的束缚让人窒息，让自己不得不用力挣脱，往前跑起来。她有预感，一旦自己放弃挣扎或者被彻底缠住向后拖，等待自己的将是更加恶趣味的折磨。

而一旦自己的速度快起来，那么周身的压迫感先是放松，过一会儿又会剧增，从而不得不耗费更多力气来向上走。如此周而复始，让她想起了猫总是喜欢逗弄自己的猎物，然后等猎物筋疲力尽，再一口口吃掉。

恶劣而自大的家伙。

等走到天空由深蓝变得逐渐透亮，星辰隐去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驿就在不远处。她脚步踉跄，已是强弩之末。背后的怪物终于不再等待，朝着面前即将倒下的身影扑了过去！

祝惜棠听得背后一阵风声，咬牙在地上就势往旁边一滚，刚才所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约半尺的爪印，爪印旁边的草木迅速枯萎下去。

她不由得感叹自己是什么运气，遇上敌人不说，居然还带毒！

而此刻，祝惜棠也看清楚了袭击者样子。

对方身高约八尺，身材魁梧，双手长至拖地，皮肤青黑，正缓缓转过来面对她，一双黄色的竖瞳正微微颤动，看起来十分灵活。它看着祝惜棠，嘴角咧开直至耳边，口中獠牙若隐若现。

是一只厉鬼。

人死后魂魄不全，称游魂，魂魄俱全，为鬼。鬼怨气深重、曾杀人或者吞吃鬼魂，则变为厉鬼。而这只鬼已经懂得了隐藏自己气息，又会蛰伏许久，看样子已经游荡了不短时间。放出去肯定为祸一方。

地府居然一直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吗？

来不及思考，她赶紧又往右侧闪躲。这回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爪子准确地扫上了她的后背，先是一疼，然后左腰和手臂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她开始拖着半边身子往旁边跑，跑时候扫了一眼，确认零件们还都好好的安在身上，但是这种麻木却开始顺着身体蔓延，很快左腿也开始不听使唤。

身后嘶哑的笑声近在耳畔。爪子眼见就要再次钩入背后，她的手终于碰到了树上的铃铛，然后猛地拽下！

一瞬间林间铃声大作，鸟儿被惊起，纷纷飞起。

很快铃声隐去，但铃铛仍然在震动。林间安静下来，而恶鬼似乎受到了什么冲击，双手紧紧捂住脑袋，开始痛苦的抽搐低吼。她也好不到哪去，过度疲惫和毒素使得身体不断颤抖，本来就见底的体力已经一丝不剩，眼前开始出现大片斑点，一阵阵模糊。

不能再拖了。她凭最后的本能想到。

恶鬼终于从那种状态中缓了过来，眼神更加凶狠而贪婪。它不再掩饰气息，林中逐渐蒙上了一层暗绿色的雾，天空也逐渐变得阴沉。

周围正在震动的铃铛逐渐爬上一层锈迹，震动放缓，最后停下。

它得意地笑了，伸出手准备捏住猎物的脖子，虽然弱小，但是闻着味道意外的好啊。

长而尖的手指还没碰到，猎物却伸出手牢牢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腕。它怔了一下，随后咧开嘴大笑起来。青黑色从连接处蔓延开来，猎物原本白皙的手逐渐爬上了蛛丝状的细纹。

正当它嘲笑对方的愚蠢时，对方收紧手轻轻一扭，清脆的咔嚓声传来。

它痛吼一声，然而下一刻更加剧烈的疼痛传来，让它的声音硬生生的卡在了嗓子里。它难以置信地低头，原本爪子所在的位置此刻已经空空荡荡。对方甩甩手，一缕青黑色地鬼气消散在空中。

它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明明已经跟踪了一路，就是一个刚刚上任的驿长而已，弱的可怜，只要吃掉一半，就能带回地府令牌，怎么……

祝惜棠似乎猜到了它的想法，抬起头微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对方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发现祝惜棠气息逐渐发生变化。改变之后的气息让他觉得分外不适，就像动物遇到了天敌那样，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警戒起来，甚至隐隐觉得恐惧。

速战速决。它连忙后退把身形隐匿在薄雾之中，准备找准时机一击必杀。

祝惜棠看着对方的身形逐渐消失，内心也有些焦急。然而情况不容得她分神，只能默默发力。这种术法的代价太大，必须速战速决。

双方此刻都心怀鬼胎，林中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林间光影更加清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怪物盯着正在警戒的祝惜棠，完好的手缓缓蓄力。

“咳。”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怪物迅速看过去，却感到自己的视角一下变得轻飘飘的，开始不受控制。视野里掠过草丛、树顶、而后迅速下落，天旋地转。黄色竖瞳中最后倒映出的，是自己轰然倒地的身躯。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祝惜棠的预料。

作为旁观者，她也听到了空气中传来的轻咳声，下意识看去，只见青色残影闪过，厉鬼的头颅便忽然在雾中出现，骨碌碌滚到了地上，甚至脸上还带有几丝茫然。

祝惜棠皱起了眉，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但此刻最关键的还是消灭厉鬼，对于有些厉鬼，仅仅割下头颅是没有用的。

似乎是猜到了她内心的想法，青色的火焰忽然在厉鬼头上、身上燃了起来。厉鬼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在火焰中化为了灰烬。

东方彻底亮了起来。澄澈的天空一片蓝色。

薄雾散去，清风拂过，林间的阴影下，缓缓游出一条青蛇。阳光洒在青蛇身上，鳞片上青黑色的花纹华美繁复，仿佛流淌着光辉，它直起上身，一双黄色竖瞳静静看着她。

气氛并没有因为厉鬼突然的死亡而缓和下来。她盯着突然出现的青蛇，更加警惕。对方能够轻易将厉鬼杀死，解决自己更是小菜一碟。

“多谢阁下出手相助。”祝惜棠竭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日后也好回报一二。”

或许是看穿她内心的想法，青蛇开口，“别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要是想下手，何必等到现在。”

青蛇声音沉稳清冷，透着一股从容不迫。

妖族。祝惜棠盯着对方，丝毫不敢放松，然而据说妖族一般不喜欢以真身出现在陌生人面前，这点倒是奇怪。

“说不准阁下有所图谋呢，”既然对方已经说穿，祝惜棠也不再掩饰，她尝试活动了一下左侧手臂，还是没有知觉。

“不过我很好奇，我实力低微，柳驿又荒废了很久，阁下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还对我伸出援手？”

青蛇吐吐信子，不知为什么，她从对方一张蛇脸上看出了疑惑，“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青蛇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眯起眼睛，“所以又是越飞光搞的鬼？”

说到这，声音一下冷了下来。

听到熟悉的名字，祝惜棠精神一振，但是看青蛇的情况，似乎这里面还有什么问题。

不妙，很不妙。似乎是某人造的孽，还和自己有关。

她深吸一口气，顶着压力发问，“阁下，额……前辈，我确实不清楚您所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我能先问一问他吗？”

“问。”

这平直的声音更不妙了！

“前辈怎么称呼？”

“许庭霜。”

“我阴气不足，不能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需要先进柳驿，还请许前辈在外稍候。”

青蛇甩了甩尾巴，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去吧。”

祝惜棠朝青蛇拱拱手，慢慢走到门前，一路关注着身后的动静。直到走进驿的大门，背后依旧是一片安静。她不禁想起了刚才青蛇的那双眼睛。虽然和那只厉鬼有着同样的颜色，但两人给人感觉完全不同。

那双眼睛清冷、沉稳，又含着锐利，不能确定对方究竟为何而来，但至少比刚才的厉鬼强多了。

她踉踉跄跄进入后院，长舒了一口气，脊背贴着枇杷树，紧绷的神经终于暂时放松下来，身体缓缓滑落。

被日光灼烧的痛苦和毒素的麻痹混在一起，然而她无暇顾及，赶紧拿出了传讯符。后院灵气也所剩无几，她只能咬牙往里注入自己的阴气。

祝惜棠的身躯开始逐渐透明，好在传讯符也逐渐亮了起来，声音由小变大，时不时还有哀嚎声传来。

她有些眩晕，抬头望着天空，听对面的交谈声逐渐清晰。

“你传讯符亮了。”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嗯？什么，”另外一个声音响亮地传了过来，“哎呀正忙着呢，”对方有些抱怨，“是谁……”

“快被你坑死的可怜鬼。”祝惜棠幽幽的回。

越飞光顿了一下，“这声音，棠丫头？”

她懒得纠正对方的称呼，吐出个气音，“嗯。”

“啊哈哈，”越飞光心虚了一瞬，打了个哈哈，“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那地势虽然高了些，但是真的稳赚不赔啊！”

“稳赚不赔？”她懒得再和对方翻旧账，便把事情简要说了一下。越飞光听的过程中开始认真起来，杂音变小，似乎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青蛇，金瞳，带有黑色的纹路……”对方沉吟了一下，“对方自称叫做许庭霜？”

“嗯。”

越飞光声音又变得欢快起来。不知是不是听错，感觉里面还夹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啊，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