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没有吧……”一个伙计挠着头，“好像就是一些各地均有的传闻？客人也应该是听过的。要说注意的话，应该就是离宁城不远的山里有一窝土匪，烧杀抢掠，闹得人心惶惶的。”

另外几个伙计听到这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伙计连忙补充，“要说避讳的话，最近倒是有一件，城外的玄真观周围，您可千万别过去！”

青年好奇，“怎么说？”

“您有所不知，”伙计嗨了一声，压低了些声音，“这观本来挺兴旺，主持乐善好施，香火不断，逢年过节老百姓也爱去上柱香。”

“但是之前外族打了进来，好多人逃难到这边，城里都挤不下！有些人就到那观里去了。结果突然有一天，有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往城里跑，说土匪在观里杀人！”

伙计唏嘘道，“官老爷倒是派捕快去看了，道士和流民都死了，大殿上的金片被剥了个精光，到处都是血！自那以后，观就荒了。胆大的人倒是去转过几圈，说是什么事情也没有，但是毕竟死了太多人，还是避讳着些为好。”

青年若有所思，点点头。“多谢提醒，我一定转告主家，感谢各位如实相告。”

“不妨事不妨事，”伙计摆摆手，“时候不早，那我们也先回铺子里了！”

青年朝伙计拱手，“几位路上小心。”

等人走的看不见人影之后，青年从袖内翻出几张纸裁小人，往地下一抛。小人轻飘飘的落地，随后立即跳起。四个小人各抬床的一角，其他小人顶起被褥和其他用品，走入林子当中。青年略显生疏地掐了一个咒，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转瞬到了山上，还好大门够宽敞，通道也似乎能随着变大变小，能顺利搬着东西来到后院住处，小人们小心翼翼地将床抬进卧房放好，桌椅柜子等大件用具在各处摆放整齐，正想蹦蹦跳跳铺床，却被青年收回袖子当中。

祝惜棠将手覆在面部，一张白色面具缓缓浮现，同时整个人的身形开始发生变化。一瞬之后，她将面具摘下，露出的已经是原来的样貌与身形。地府一个月发的灵气也就那么多，在没进账之前，使用每一点灵气都得精打细算。

她将面具随手放回玉佩里，打算再清理收拾一下买回的物件。忙忙碌碌擦洗一通，等到起身仔细将被褥、幔帐铺上，早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一头扎在被子里睡得不省人事。

意识沉沉浮浮，等到再睁眼，周围早已一片漆黑。她起身推开门，发现外面群星密布，时不时有夜风吹过，和白天比是难得的凉爽。

等等，有风？

祝惜棠想起昨夜狂风骤雨依旧不动如山的结界，有些疑惑。

难道是微风，所以结界没有阻拦吗？

刚醒脑子有些乱糟糟，洗了把脸清醒一下，祝惜棠觉得精神恢复了许多。她按照越飞光所说催动玉佩，感应结界阵眼所在，结果发现居然在院里那颗枇杷树的树干上。她眯眼凑近看了一下，树干上果然有类似玉佩的纹路。

这做的也未免太隐蔽了一点。祝惜棠有些无奈，尝试通过阵眼探查结界的情况。

这是地府为每一个“驿”准备的。

“驿”如其名，是地府与人间连接、传递消息的通道，每地均有分布。鬼吏可从此往返人间，暂作休息；“驿”也会接受来自地府的消息，需帮助探查当地，清除隐患；或者遇到活人误入，也要指引其安全离开。

因为连年战乱，死伤无数，地府人数急速增加，流落人间的孤魂野鬼也与日俱增。地府鬼差疲于奔命，因此地府不得不将原来闲置的“驿”再次大量使用。

每“驿”有一管理者，称“驿长”，驿长有玉佩，玉佩认主后，可以管理此处结界。

祝惜棠发现阵法依旧完好，但是已经不再运转了。她沉吟了一下，尝试再次将玉佩贴近树干上的纹路，在短暂的停顿后，阵法又开始缓缓运作。

此刻贴近阵眼，祝惜棠便能感受到新的结界从阵眼处逐渐向各处延伸，向上，缓缓合拢。正当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阵眼处陡然传来一阵强大的吸力，疯狂蚕食玉佩当中本就不多的灵气！

“等等！”祝惜棠大惊失色，连忙把玉佩往后拽，但是阵眼似乎有意识似的，死死抓住玉佩不放，等到她艰难地把玉佩拉开的时候，里面的灵气已经连个底都不剩。

祝惜棠震惊地望向枇杷树，枇杷树懒洋洋地摇了摇树叶，仿佛发出了有些不满的叹息声。

什么不满，嫌少吗，嫌少别吃这么多啊！

祝惜棠有些肉痛，本就不富裕的开端变得雪上加霜。从地府雇人来搬运材料、修缮房屋需要耗费的灵气对于目前的她来说太多，去山下市集花点银钱买还划算些。

但正常情况下鬼身在白天容易被灼伤，只等每天的黄昏后下山又有些浪费时间，有可能还淘不到什么好东西。所以祝惜棠本想着白天利用玉佩中的灵气维持人形，从山下买些急需的物品先收拾整理门面，好尽快开张。

而现在……

枇杷树的每片叶子都显得分外无辜。它在这已经饿了太久，结界都维持不住了，当然不能放过。

欲哭无泪的祝惜棠只能重新打算。她来到前面的大堂当中，找到了柜台后挂在墙上的一块木板。

尽管和大堂当中别的物件一样布满灰尘，但是这块木板并未腐坏，表面光滑平整。祝惜棠将它翻过来，轻轻敲了两下。

沉闷的“咚咚”声响起后，木板上浮现出了殷红色的字迹，红色明明灭灭，仿佛还在流动。

[查明宁城城郊战场现状。如有恶鬼厉鬼，速上报或除之。]

地府每月会给驿派发任务，对于刚刚开张或者底蕴不够的小驿来说，是难得的灵气来源，同时也是无法拒绝的要求。

每月地府至少会发布两条任务，具体情况视当地的混乱程度和本身的能力而定。如果当月完不成，则需要用等值的阴气、物件或者信息来抵。

如果一穷二白，上述这些都没有，越飞光并没有说明结果，而是朝祝惜棠露出了一个奇怪的微笑。

“不用担心，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当时越飞光揉了揉她的脑袋，趁祝惜棠炸毛之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安心修养，放手去干就行。”

按他所说，任务一般不会超出驿长的能力上限，但是过程当中难免有意外，遇上看似简单实则非常棘手的也不在少数。祝惜棠做鬼没多长时间，阴气和手段都有限，独自一人贸然前往确实有些危险，然而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干脆地恢复了鬼身，准备下山往城郊的战场而去。

临出门之前，她向玉佩注入阴气，玉佩上的鬼眼转动，林中趁采药时挂起的铜铃被出现的阴气细线顺次连接起来，围绕在驿周边。

祝惜棠走出大门，林中月光投下斑驳的树影，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纤细的身影逐渐远去，隐于暗处的金色竖瞳注视良久，缓缓合上。

***

祝惜棠在和伙计聊天时获知了战场的方位，很快便找到了目的地所在。

前几年先皇残暴不仁，行事荒诞，天下苦不堪言，民怨沸腾。外族的入侵便是雪崩之前落下的最后一片雪花。外族入关后势如破竹，一路烧杀抢掠几乎直逼京城，先皇和大臣仓皇出逃。

各地揭竿而起，各自为战，最终新皇在厮杀中脱颖而出，驱除外族，统一河山。宁城四通八达，物产丰富，在此进行的厮杀尤为激烈。

月明星稀，清冷的光落在荒凉的土地上，更显得冷寂和阴森。有些之前被草草掩埋的尸骨从土中露了出来，白骨扭曲散落，还有些骨头上有动物啃咬的痕迹。

祝惜棠环顾四周，按理说一个地方死的人多了，怨气煞气便容易聚集。而这里是战场，更容易有徘徊不去的魂魄在此停留，这也正是地府派人来查看的目的。

然而这里太干净了。

城中活人多阳气足，但白天在一些阴暗处也会有淡淡的阴气出现。而现在是晚上，还是在曾经的战场，阴气和煞气的浓度居然与城中没什么两样，让人有些疑惑。

祝惜棠围着这片区域仔仔细细地走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便开始往回走，并打算之后找越飞光多请教一些关于处理战场的问题。

没办法，新鬼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是太多。

回到柳驿山下，祝惜棠眼前已经隐隐发黑。自身的阴气太过微弱，支撑这一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心想越飞光让自己尽快开始修炼简直太有道理，不像现在连上山都要自己给自己鼓劲。

再想起柳驿前面破旧的大堂和空空荡荡的后院还嗷嗷待哺，她忧郁地叹了口气，而这种忧郁在从山下望向看不到顶的山上时，达到了顶峰。

再一次走在山路间，来回奔波的祝惜棠有些疲惫。她慢吞吞的向前走，时不时捅捅周围的树丛，被惊醒的小生物发出悉悉窣窣的声音。

祝惜棠忽然顿住了。

周围的气氛刚才有一刹那产生了微妙的变化。鸟不再鸣叫，树木不再摇动，飞虫不再振翅。极度寂静中似乎有什么令人感到压抑的生物降临此地。然而仅仅那一瞬间，空气又开始流动。

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