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并不完整,斑驳的缺口和褪色的文字都昭示着这东西不是近期产物。字迹在风吹日晒中已经模糊,宁玉干脆蹲下凑过去看。
“江石川......”
可辨认的字迹不多,宁玉看了老半天,又是摸又是擦,也难以从杠被风霜抚平的痕迹中辨认出完整的一句话。
“江石川,听起来是个名字。”
宋时祺覆手而立,站在宁玉身边,耳朵警惕着周围动静。骊珠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着千面罗刹果然难缠。
“不会是千面罗刹自己的名字吧?他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又是招魂又是飞升的。是不是这儿有点问题啊?”小叶子点了点自己脑袋,又做贼心虚一般环视了一下四周,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
宁玉看着那三个字,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以往出现这种感觉,说明他离真相不远了,只是少了一根线,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宁玉看着墓碑,余光中有东西掀了起来。他侧眼去看,发现是山脚下的青梧庙,摇摇欲坠的房顶终于不堪所负,在暴雨前奏的狂风中被吹得高高旋起,在风中一下一下抖动。
宁玉望着那座建筑,破败不堪,年岁久远。
“当年青梧神女镇山伏魔,你可记得万妖山在何处?”
宁玉突然开口,目光有种豁然开朗的清明。这地方原本不是青梧神女庇佑之地,但仍旧搭建了一座青梧庙。刚开始宁玉虽然觉得奇怪,但这地方离云城不远,文化相通也不无可能。如今看来,这庙宇老旧,墓碑斑驳,两者之间是否真的有什么联系呢?
宋时祺微微凝眉,道:“就在这附近,我以为你当时提起来就是因为到了这里。”
宁玉醍醐灌顶一般:“难怪......”
万妖山,根本就是现在几人脚下踩着这一座山。
这座青梧庙,或许不仅仅是从云城传过来的信仰,而是当年青梧神女在此地伏妖降魔,因此才引得众人为她建庙,供奉香火。
宋时祺原本还不曾听懂,顺着宁玉目光看向那座青梧庙,也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宁玉点头。
小叶子果然不适合出任务,看着打哑谜的两人翻了个白眼:“虽然我是鬼,但是应该还没有退化到听不懂人话的地步吧?”
宁玉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方才猜测理了一遍,给她解释:“我们从一开始就只道,这村里的信仰是从青梧神女变成胧明仙君的,但是九重天并没有一位仙号胧明的神仙,所以第一,着位仙君是假的。”
“然后是你和小叶子打听到的消息,一位神女被人如此抹黑,一定有一位幕后推手在操控这件事。既能抹黑青梧神女,又能巩固村民对胧明仙君的信仰,那么第二,这件事是冲着神女来的。
“千面罗刹为了招魂,不惜直接在医院手术室这种地方守着,说明七月三号这个日子对他来说很特殊,不仅仅是因为这天是不烬村的鬼节,而是因为这个江石川,就是在这一天去世的。”
宁玉在靠近地面的地方使劲擦了擦,上面被泥巴覆盖的位置露了出来,果然,写着的日期是七月三日。
“可是.......飞升怎么说?”小叶子似乎还是有些不懂。
千面罗刹为什么要对青梧神女心怀怨恨?
“她不下来,我自然要上去找她!”
一声怒吼自三人背后传来,宋时祺最先发觉,一手推开宁玉,另一手拉过更近的小叶子往后避开,一个身上缠绕着重重黑气的人影自上而下落入方才三人所站之地。
黑气缭绕,既是阴气,也是怨气。
这人早就不能称之为人,难怪黑白无常无法联系到他,他早就不属于人间,而是三界之外的东西。
千面罗刹落下后并未收手,脚步一转落在宁玉身前,五指鲜红,利爪如剑,直朝宁玉面门袭来。宁玉伸手欲挡,骊珠更快一步横于他身前,与利爪重重一撞,从宁玉的视角来看,更像是千面罗刹自己往寒刃之上撞去。
这剑不知是何材质打造,剑身如墨,双侧开刃,千面罗刹这么一握,手心立刻开了两道血淋淋的口子,鲜血如注。落在地上,所沾染之处,花草皆无。
骊珠凌空往后一闪,从千面罗刹手心中跳出来,有什么东西在宁玉眼前闪过。
下一秒,剑柄落入他的手中。
那飞出的东西时千面罗刹的半个手掌,连血带肉,毫不拖泥带水。骊珠这一下,倒有几分宋时祺的风格。
宁玉福至心灵,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他握起骊珠,转身避开四溅的血珠,与此同时,剑尖由下而上一挑,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自下而上、自右下腹到左肩头,带着血雾,落在千面罗刹身上。
宁玉用剑时动作既有力量又优雅,一柄重剑在他手里仿若长鞭,看不出一丝寒气,偏又带着主人由内而外的杀意。宁玉的杀意很奇怪,不是眼神中射出来的,但拿起剑的那一刻,周身压迫感骤增,连带着原本看起来应该突兀的一把剑,在他手里都像是幻影,叫人看不清动作。
小叶子仿佛看呆了一般立在原地,直到身边宋时祺喊了一声:“危险!”她才反应过来,但宁玉也不是傻子,站在原地由着他打,一击得手之后立即转身一蹬树干,从千面罗刹的身上跨越到他身后,反手挥剑的动作毫不犹豫。
一手挥剑,另一手拘魂钉也准备好了。
千面罗刹转身的一瞬间,几枚拘魂钉接连飞出,千面罗刹终于也想起来还手,手指一牵,几个人皮灯笼挡在他身前,但由于一只手已经失去五指,许是还不太适应,没想到只控得住几只人皮灯笼,就这么一秒功夫,一枚拘魂钉狠狠钉入他的身体。
黑气散了一瞬间,宁玉突然发现,这千面罗刹怎么如此.......
娇小?
不是瘦小,而是这身材实在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至少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比起之前对于千面罗刹的想象,宁玉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不等宁玉反应过来,宋时祺也加入战局,骊珠在宁玉手中,宋时祺直接一跃,踩着树干借力,落到千面罗刹肩膀之上,腰腹用力,就将他狠狠控制住。
“宁玉!”
宋时祺一喊,宁玉突然回过神来,提起骊珠直直刺过去。这千面罗刹力大如牛,托着身上的宋时祺狠狠往树干上撞去,一下、两下........宋时祺被撞得眼前一黑,翻滚着从他身上落下来,在他想要抓宋时祺小腿时狠蹬一脚,把人踢了出去。
两个人朝着不同方向飞出,宁玉伸手一托,稳稳接住宋时祺。
两人低头一看,宋时祺身上方才触碰过千面罗刹血液的地方已经露出鲜红血肉。
“别冲动,他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宁玉对人的身材没有过多的关注,也不太靠身材辨认别人。只是刚刚匆匆一眼,还是让他有些介意,这人似乎有几分熟悉,至少这几日一定见过。
宁玉看着千面罗刹,上前一步,道:“不肯见人?事到如今,你无路可逃,不如就此停手,随我去地府交差。”
千面罗刹像是冷笑了一声,却默不作声。
宁玉肯定了心中猜测,目光落在他身上良久,突然开口:“程呼晴。”
身前眼皮一跳,眸中闪过一丝诧色,又看向千面罗刹。一直以来,或许是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千面罗刹在众人想象中总是以男人形象出现。哪怕那晚千面罗刹说几人早就见过,宁玉和宋时祺也只在见过的男性之中排查,找来找去都找不出个结果。
没想到,一开始就错了。
这千面罗刹,压根就不是男的。那民宿的确是死了人,死的正是“程呼晴”。这蜡烛是她点给自己的,唯一不同的是,她早已“死”去多年。
见身份暴露,程呼晴也懒得再掩饰,身边黑气逐渐淡去,显现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影。她仍旧穿着那一条明黄色长裙,只是如今被血染红,看起来像蘸了番茄酱的薯条。
程呼晴像是感觉不到疼,从树后走出来几步,有些欣赏地看着宁玉:“你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我没杀你吗?如果你丢下我就走,我一定会在半路拦住你,弄死你。可是你居然没有,我杀过很多人,在死亡逼近的时候,有人崩溃,有人吓傻,有人反抗,有人逃跑,只有你,居然还想着别人.......”
宁玉一愣,反口就问:“你那还不叫杀我?我差点就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了!”
程呼晴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这或许算得上夸赞的话居然被宁玉忽略了,这人还在计较自己下手轻重的问题?程呼晴脸色一黑。
“那是你自己没本事。”
宁玉没答,宋时祺却道:“若是真没本事,你现在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装神弄鬼,旁门左道。”
宋时祺语气平静,没有波澜,但听起来像是训诫。听得程呼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啊!原来不是一个人的坟,是两人的!”
三人对峙着沉默,一边的小叶子突然喊出声,她身上满是泥渣滓,站在一处新鲜洞坑中,抬头看着这边。
程呼晴脸色骤变按,从惊惧变为愤怒,片刻之间靠近小叶子。后者反应极快,一掌劈开那朽了一半的棺材,捞起一具尸骨。
白骨不知过了多少年,小叶子一扯只抓住一个头颅,阴森森举在手上,对着程呼晴,威胁道:“你再敢动,我一手捏碎他。”
程呼晴伸手欲拦,果真站在原地不动起来。这人让她冒着如此风险招魂,显然对她很重要。即便是一具枯骨,都足以威胁到她。
“利用逝者,卑鄙小人。”程呼晴恶狠狠瞪着小叶子,手指微动,四周人皮灯笼缓缓聚拢。
小叶子却嫣然一笑:“你弄错了吧,我连人都不算。再说了,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小叶子脸色冷下来,对着程呼晴伸手,“小春儿呢?”
小春儿也算幸运,是养魂的绝佳容器,否则早就死在程呼晴手上了。程呼晴仅剩的五指握紧又松开,咬牙切齿,“先把我丈夫放下。”
另外三人一惊,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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