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那些事情?”
屋外雨声阵阵,风动叶落,窗棂轻响。屋内灯光明亮,照得近在咫尺的人面庞格外清晰。宁玉抬头看着宋时祺,后者站在桌边,低着头像是挨了训斥,只是表情淡淡,看不出一丝认错的模样。
但宁玉不是训斥他的人,他只是想要一个理由。细数近几月的种种,宁玉每每提到过去,宋时祺就劝他放下。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但现在看来,这番“好意”劝告之后,似乎有更深的隐情。
“宋时祺,你到底是不是.......知道我的过去?”宁玉有些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句话,一个问题甚至这句话的主人公是他,与他相关,他生气呵斥都不为过。偏偏宋时祺站在这里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他难以与他对峙,难以问出心中所想,某些情绪蠢蠢欲动。
“你要是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这有什么好隐藏的?!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想要找到我的过去.......”
宁玉想要怪他不和自己说,但越说到后面喉咙越紧,到最后声音还是小了下来,听起来毫无威慑力,他自嘲地笑笑,“你身边是也觉得,我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不是的,”宋时祺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喑哑,灯光落在他身上,徒增几分朦胧,让他看着更有距离感,“你活着,我很开心......”
宁玉终于忍不住了,拍桌暴起,“你的开心,就是看我跟个傻子一样找过去吗?看着我像无头苍蝇一样,然后干巴巴地说一句‘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宋时祺!”最后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宋时祺古井无波,宁玉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子在宋时祺眼里或许也很好笑。他深呼吸了几下,重新落座,道:“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宁玉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他面容温润,一旦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显得格外冷淡有疏离感。
宋时祺目光落在他身上,宁玉却早已看向别处。宋时祺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宁玉简直要被气笑了,半晌,才答,“我从没怀疑过你。”沉默片刻后,又添上一句,“你扪心自问,如果是你经历这些事情,你会怎么办?你会和我一样,跟个傻子一样吗?”
“我会,”宋时祺打断他,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他说,“如果是你,我会。”
宁玉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宋时祺,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告诉我实情,或者说出你不能说的理由。”宁玉抬头看着他,看得很是认真,一寸一寸像是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熟悉的感觉,但几秒后还是放弃,复尔低下头。
看着这张脸,他连重话都是说不出口。
“别骗我了........”宁玉低声道,“连你都骗我的话,我就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小叶子和龙婆是家人,但宋时祺是朋友,是战友,是可以并肩同行的人。宁玉对他足够上心,但如今看来,宁玉觉得自己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笑话,被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宋时祺嘴巴动了动,“不是的.......我........”
宁玉突然起身,“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顺便组织一下语言要怎么跟我说我才不会怀疑。”
走到门边时,宁玉又突然回头,“在我相信你之前,你就住在这里吧。”
宁玉披上外套离开,可黄泉路只有三个房间,如今三间都有人,连绑回来的云鹤都被灵网束缚在客厅。宋时祺听着哒哒哒下楼的声音,知道这宁玉大概是下楼去找云鹤了。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客厅传来声音,宁玉关上门,便再也听不见声音。云鹤看起来比上午狼狈许多,头发脏乱,衣服潮湿,青梧只帮她简单处理了伤口,毕竟是要送进到地府的,如果不是他知道宁玉的往事,现在早就上奈何桥了。
云鹤很是警惕,宁玉一推门他就醒了过来,闹着喊着要他解开绳子,宁玉没个好脸色,问:“解开绳子,然后呢?”
云鹤一脸愤怒,“当然是找那个死耗子报仇了!”
宁玉无奈地叹了口气:“人家一家人都被你杀光了,留个后怎么了?别讨价还价,我来是有正事问你,你说你认识我......”
云鹤连忙辩解:“我没说这话!”
宁玉眯了眯眼睛,云鹤便道:“我只是说,我大概知道一点儿你之前的事情......”云鹤被灵网束缚得难受,脾气也大,往前滚几下,红裙子贴在身上,被带起几寸,宁玉“啧”一声,伸手拉下外套盖在她身上,道,“别乱动了,你穿个裙子还想打架,没人跟你说在这样很不安全吗?”
云鹤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面色有些尴尬,嘴巴却硬:“要你管。”但身体诚实,确实不再动了。
宁玉蹲在他面前:“我就搞不懂了,他不说,你也不说,怎么?我是宇宙中心世界第一?一旦身份暴露地球就会爆炸?一个对你们来说无足轻重的事情为什么非要瞒着我。”
云鹤竭力抬起头,那双能蛊惑人心的眼睛看着宁玉,让他有些恍惚,他连忙移开眼睛,听云鹤轻笑一声,道:“我和他不一样,我可以跟你说,只要你和我做个交易。”
宁玉面色一喜,忙追问:“什么交.......”最后一字还没出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尖叫,声音撕心裂肺,自街头传来,传到街尾的黄泉路时已经变得微弱,但宁玉和云鹤皆是抬头望向门外。
这种雨夜,怎么还会有人在外面?
像是为了回答他们的疑惑,那尖叫声变成叫喊——“有鬼啊!!!”
宁玉想也没想就奔出去,新换的干净衣裳瞬间再度湿透,身后是云鹤的怒喊——“把我解开啊!!!”
黄泉路外雾气弥漫,阴森诡异,显然不正常。
宁玉一推开门屋,就见雾气弥漫之间,人影耸动。这雾来得蹊跷,浓得诡异,只顺着街道流淌,像是被无形屏障挡在屋外。方才的尖叫声已经消失,不知是不是被吓晕了。
宁玉心中一惊,这般浓雾,雾中人影,竟好似百鬼夜行。宁玉算了算时间,确实快到七月半不错,但百鬼夜行,谁家鬼会行到闹市来?况且鬼门大开的时候大家都急着趁此机会回家看看,没事跑街上来吓人,这不是告诉地府鬼差说自己在闯祸吗?最重要的是,还没到鬼节啊!?
何况谁家的鬼这么不长眼,都闹到黄泉路门口了!
宁玉四下扫视一圈,整条街道黑漆漆的,只有黄泉路门口点着两盏灯笼,这是为了给那些晚上来的魂魄指路,以免他们误打误撞闯进别人家里引起麻烦。
看来大家没有被刚刚那一声吵醒,或者就算吵醒也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宁玉站在门口捏了个决甩进雾里,立刻就听见吵吵闹闹的声音。
“哎哟,什么东西那么烫,谁弹我身上去了!”
“别挤了别挤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走着走着到这里了?”
“吊死鬼!你能不能收起你的舌头,差点把我绊倒。”
“........”
诸如此类,有的鬼在聊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有的则在寻找来路想要走出这条街道。宁玉弹出的决陡然变亮,照出一片清明,有鬼不适应这种亮光,一个个捂住眼睛破口大骂。
宁玉上前一步,从黄泉路里看,只见他身影忽然被被白雾吞噬,消失不见。
宁玉抱拳,道:“各位兄弟,今日也不是鬼节,何故聚集于此?吓着人便不好了,不如在我归人录上登上一笔,我送诸位去地府。”
宁玉看着这么多业绩就心痒痒,白送的鬼魂不要白不要,说不定是老天爷看他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特地给他的礼物呢?
归人录刚拿出来,有鬼不干了。
有鬼大喊,“他是阴差,快跑!”街上鬼瞬间少了三分之一。
又有鬼喊,“我们好不容易从地府出来的,你说回去就回去!”鬼再次少了一半。
宁玉见势不对,甩出几根拘魂钉拦住跑走的鬼,“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嘛,我一个个去找你们很麻烦的。”
剩下一群才是真正沉得住气的,见宁玉存心跟他们过不去,大喊一声:“打!”就冲了上来,宁玉只觉一阵阴气怨气扑面而来,矮身一躲,一只鬼的拳头“邦”地一声砸在黄泉路的大门之上。宁玉抬头看着那木门裂开几道缝隙,道,“你这你这,你这得赔钱啊,给你家里人托梦,让他们带钱过来.......”
又是一拳挥过来,宁玉抬手捉住那冰冷的手腕,道:“好了好了,别闹,我今天心情不好,你们乖乖听话,快些回去。”
众鬼一听,这阴差看着弱不禁风,又好说话,一下子更来劲了,纷纷上前。宁玉拧腰从他们之间穿过去,“啧”了一声,心道真是麻烦。
拘魂钉对这些普通鬼来说伤害太大,一不小心就会魂飞魄散,只能设下阵法拦住他们。奈何数量众多,宁玉打得过十个,就顾不上其他几十个,还要提防着他们在背后下黑手。
宁玉抬手锁住一只鬼,按着他拇指在归人录重重一按,这鬼瞬间缩小,像是被归人录吸了进去。众鬼皆惊,逃的逃跑的跑。宁玉一看,这阵势更乱,动作更加迅速,捉住两个按下手印,但仍是双拳难敌四手。
果不其然,宁玉只觉得脑后一凉,还没来得及回头,余光中一道身影飞过来,替宁玉挡住这一掌。宋时祺竖剑胸前,身形挺立。
宁玉回头,看着他抵挡住这一只鬼后,骊珠挽了个剑花,绕过几个鬼飞了一圈,那些鬼还在纳闷怎么突然多了个人,只觉得膝盖一重,一个接一个倒了下来。
宋时祺微微侧头:“剩下的我帮你解决。”
宁玉没动。
他看着宋时祺挡在他身前的样子,脑海中再次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鲜血淋漓,焦黑一片......
血,是谁的血?挡在他身前的,倒在他怀里的,又是谁?
有人在对他说话。
“以我死,换尔生。”
“无悔,无怨,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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