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头痛欲裂,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宋时祺喊了两声看他没反应,又不能轻易脱身,只好一手把他推到门口的安全地方,一手夺过归人录,身影在众鬼之间穿梭,一时让人分不清他是人是鬼。
宁玉脑海中破碎的记忆和眼前所见的场景不断交织,杂乱无章的画面相互影响,织就出更为混乱的过去。
四野茫茫,鲜血处处,哀嚎声声。
他跪坐在天地之间,一遍遍说着什么,可是除了那些围绕在身边的哭声叫声求饶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事实上除了那些声音,他也看不见声音的来源,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跪在莽莽荒原。
有人在哭喊救命。
有人要命丧黄泉。
有人在说对不起。
宁玉时而站在画面之外,第三视角看着那个掩面哀嚎的自己;时而变换视角,好像真的跪在那里,身上火烧一般地疼,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连带着声音都在颤抖。他听见自己嘴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是他在求饶。
宁玉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他难以呼吸,窒息一般汲取来之不易地氧气。他动了动手臂,想要抓住些什么,抬了一下才发现身上还有个东西,压在他双臂之上,灼热得可怕。
宁玉茫然地低头,怀中那人满身焦黑,浑身是血,黑黑红红的一片,覆盖着他的身体,看不出原本模样。视线里,那双本该是眼睛的地方被两个血肉模糊的洞代替。
呼吸微弱,宁玉甚至怀疑这人死了。
他想问你是谁,想问你和我什么关系,但他动着嘴巴,发出的却是嘶哑的哭声。他没来由地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以及难以形容的愤怒。
心里的这把火,好像要把天地烧穿。
那人的嘴巴在动,但焦黑碳化的皮肉一动就牵连一大片,只是说了几个字,唇边的碎肉就开始往下掉。
“阿祺,”他说,“别怕.......”
宁玉捂着快要爆炸的脑袋,痛苦地蹲在地上,没头没尾的画面竟然让他心痛地难以附加。他的心脏狂跳,除了痛苦和愤怒,竟然还有一种恐惧,好像有人要永远离开他了。宁玉眼角有些湿润,挣扎着想从那些画面中脱离,摆脱这种溺水的窒息感。
阿祺是谁?怀里人是谁?是谁要死了?
他越想脱离,就越被这些回忆裹挟着往下坠,坠入无边地狱。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想要回到现实中,但所有的努力都像是无用功,那人一遍一遍在他耳边重复着最后一句话。
“阿祺,别怕。”
这句话越来越像是一道束缚咒,要将他困在其中。
“宁玉!”
宋时祺终于处理好最后一只魂魄,一转头宁玉坐在地上,面色痛苦,声音颤抖。他快步走到宁玉身边,刚伸手碰到他就被宁玉紧紧抓住,然后顺势抱住。说是抱,倒不如说是“捉住”,宁玉用了很大的力气,好像是生怕宋时祺会离开。
他竭力隔着湿透的衣服汲取宋时祺身上的热量,以此来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而非自己的想象。宋时祺愣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他放下归人录。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宋时祺还是轻轻拍了拍宁玉的肩膀。
跟他说——
“宁玉,别怕。”
宋时祺的声音和耳边的另一道声音混在一起,让宁玉呼吸一滞。但感受到宋时祺心口的跳动之后,那些声音忽然全部消失。除了雨声和呼吸声,没有哭声和求救声,也没有那个烧焦了的人声。
一切归于平静。
宁玉身体还是抑制不住地发颤,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这种感觉。
回忆固然痛苦,但他更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轻轻推开宋时祺,扶着门柱站起来,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宋时祺抬头看着他,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样子像是想问些什么,但动动嘴巴,还是没有说出口。
宁玉看向街道,该收的已经收完了,他拿上归人录,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谢谢”,转身循着刚才的声音找过去,连伞也没打。走出半条街,果然见地上躺着个人,想必就是刚刚喊救命的人。
宁玉快走几步到那人身边,目光一愣——小春儿?!
宁玉连忙蹲到小春儿身旁,只见他脖颈处有一道伤口,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宋时祺这时候也跟上来,见状也不管会不会感染,伸手在脖子边上按了几下,略略松口气,道,“没伤到大动脉,你出来得及时。”
宁玉点点头,面色复杂。两人方才也算是不欢而散,宋时祺此刻虽然面色如常,但也像是在找一个各自都能下的台阶。宁玉叹口气,心道算了吧。
“你帮我把他抬进去吧,让青梧处理一下。”
宋时祺道:“好。”
宋时祺直接把人甩到背上,两人一路沉默,本以为这一夜能平安度过,然而事与愿违,回到黄泉路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正纳闷,木门忽然向两边打开,曾阿豆率先冲过来,还没到门前便身子一缩变成一只灰突突的老鼠,云鹤手执长鞭,鞭尾如箭,直冲宋时祺面门而来。
宋时祺抬手接住鞭尾,手掌一阵火辣辣的痛。曾阿豆找到靠山,在两人背后有噌得一下回到人形。
“你又在干什么?”
宁玉这一晚上心烦意乱,外面不安生,家里也鸡飞狗跳的,闹得他太阳穴突突地疼。他一抬手,把云鹤的鞭子从宋时祺手上扯过来,云鹤用力往回拉了两下都没拉动,宁玉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没好气道:“这是我家,你俩给我安分一点。”
云鹤刚要说话,宁玉松开了长鞭,看见地上四分五裂的灵网,“啧”了一声,“真是糟蹋东西。”曾阿豆连忙道,“杀......快杀了他,他要弄死我!阴差大人,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小叶子和青梧这时候才从房间里出来,可见下面这两人其实没打多久。青梧目光扫视着下面,倚着栏杆也不说话,只想看个热闹。
宁玉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目光在云鹤和小春儿身上游移不定,看得云鹤想破口大骂。半晌后他才不紧不慢道:“你倒是聪明,把我们都当傻子。”
众人一愣,身边的宋时祺看向宁玉,问了一句:“什么?”
宁玉转身看着曾阿豆,上下打量他一番,这才开口:“我一直纳闷,照你化形的年龄来看,说是天赋异禀百里挑一都不为过,但你没有一点与能力匹配的样子,反而胆小怕事懦弱无能.......”
曾阿豆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刚想为自己辩解,宁玉却直接打断了他,继续道:“但是呢,你提醒了我一点,妖怪是可以通过夺取他人内丹来获取修为的。”
如果曾阿豆不是通过日积月累的修炼而是通过旁门左道,那么他的能力与现状不成正比或许就可以解释了。几人身上都嘀嗒着水,看起来格外狼狈,除了云鹤,即便是套着宁玉的外套,也叫人无法忽视她傲视群雄的身材。
宁玉一字一顿:“曾家巷的妖怪,到底是谁?”
其实宁玉也是刚刚想通的,在看见小春儿脖子伤口的那一秒,伤口留下的压印有些眼熟,而且正常鬼没事吃人干什么。但曾阿豆是老鼠,所有能吃的东西在他眼里都是食物。打开门看到曾阿豆的那一刻,宁玉忽然想起来在哪里看过类似的牙印。
——厨房。
还有一点,对于这些魂魄来说,小春儿是最好附身的容器。这么难得的三魂六魄,哪里还舍得吃掉他的肉身?
曾阿豆眼睛小,看不见他的好。
自打曾阿豆来了之后,厨房的生肉就总会被偷吃,有时候是在边角咬一口,有时候干脆只剩下个骨头架子。曾阿豆每次都不好意思说控制不住自己,几人也就没计较。
“如今看来,恐怕这也是你的天性使然吧。”
曾阿豆愣住了,云鹤也愣住了。
嘴巴动了半天,云鹤才憋出来一句话:“不是........你他妈一开始不知道吗?!”
原来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打错了人?压根就不知道云鹤是只好妖?压根就不知道云鹤才是那个热心善良美丽的妖怪?!
那我挨的打算什么?我受的伤算什么?我被捆了一晚上差点葬身鼠口算什么?!云鹤一口气差点没过来。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来追杀我?我就说你们一个个怎么跟疯了一样?!连神女都不分青红皂白地绑人!我这么好看的妖,哪一点像坏人?还有没有天理啦!”云鹤仰天咆哮,像是为了回应他,天上划过一道闪电,然后是一声惊雷。
云鹤闭了嘴,他现在还不想渡劫,别把她劈死了。
青梧干咳一声望天,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道:“谁让你自己不解释清楚。”
云鹤无奈摊手,“你们给我机会解释了吗?五个人诶,冲上来就要干我,我能说什么,我多说一句就要被你们干死了!可怜我一个绝世好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以为云城神妖勾结,阴差瞎眼.......”
宁玉听着身后的斗嘴,目光仍旧落在曾阿豆身上。他伸手拍了拍宋时祺,示意他先把小春儿带进去。
“难怪黄泉路突然多了这么多鬼,想来也是你招来的。”
曾阿豆小眼睛都瞪大了,此刻宁玉才觉得那双小眼睛里藏着精明算计。大概是眼睛太小了,才没被几人发现。
“不是.......”曾阿豆还想辩解,“那些鬼我......”
宁玉一想到自己被宋时祺耍得团团转就算了,现在一个妖怪也骑到自己头上,自己这阴差真是失败。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曾阿豆斗不过云鹤,恶鼠先告状,惨兮兮的样子还真骗过了宁玉。不过,也是这云鹤太过张扬,看起来比曾阿豆像妖怪多了。毕竟没和妖怪打过交道,宁玉混淆了正反派也不丢脸,毕竟某位神女也认错了。
宁玉往屋内走去,对云鹤道:“他交给你了,就当给你道歉哈。”
云鹤一跺脚——什么意思?烂摊子也丢给她?!
云鹤心里把宁玉青梧一众吐槽了个遍,手上却不留情,长鞭一甩,缠住扭头欲逃跑的曾阿豆,重重一扬,曾阿豆如雨中落叶,被甩着摔在地上,直摔个经脉皆断。
“叫你泼我脏水!叫你带人害我!”云鹤跑到曾阿豆身边,一脚一脚踢着他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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