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积云泼墨，各家店铺的灯都打开来，整条街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今天黄泉街来了不少客人，形形色色的鬼一批又一批，填满了一整天的营业时间，尉回隔着门都能听见外面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有不少明显是刚下来的鬼，经过店门口还在和同伴讨论地府居然也有麻辣烫了，对中午不营业表示深深的谴责，同时决定晚上要来尝一尝。尉回眼珠子一转，食材都多备了两倍。

到了开始营业的时间，尉回将门口的小灯点亮，把写着“中午不营业”的牌子翻过去，露出“正在营业中”的字样。门外的光和屋内的灯淌在地上 ，如水入海融合在一起，在这一刻，这家新开业的小店悄然融入进这算得上热闹的黄泉街中。

尉回背着手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门前鬼影涌动，阴风卷起些许发丝遮在眼前，将要落入眼中的红光拦在外头。他侧目望向街口，数十秒才收了目光转身回到屋内。

事实证明尉回下午的决定是正确的，今晚的客人确实不少。

“老板！你们家中午怎么不开门呀！”

门口的木片这几天里头一回响得如此大声，三四个鬼鱼贯而入，手上拎着不少东西，乍一看还能看见半根没吃完的鸡肉肠。尉回记得昨晚听孟婆提起过，是金鸡山研究出来的新小吃。

“我们中午不营业的。”尉回笑着招待众鬼，给他们安排在靠近展示柜的桌子。“人手不够忙不过来，只能牺牲一下营业时间了。”

一个穿着半身红裙的女鬼新奇地东张西望，“啊，那还挺亏的，中午街上的人还蛮多的呢！”

“是鬼。”她身边的同伴纠正到，“我们已经在地府了，这都是鬼没有人了。”

“哎呀是鬼是鬼。是人是鬼重要吗，反正鬼死之前也是人。”女孩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坐下也一刻不停地盯着尉回看，“老板你也太好看了，有没有对象啊？加个联系方式呗！哦对了现在加不了……”

尉回哭笑不得，回答什么都不好，只能转移话题：“这和人间的麻辣烫店一样，要吃什么可以自己来选，选完称重付钱。展示台就在那边。”

三个鬼中骨架最高的一个率先起身，从放盆的架子上一一为伙伴取了盆和夹子交给大家，才开始选自己的食材。

今天早上送来的竹笼里多了两尾深海冰鱼，尉回见它保鲜时间不长，干脆片了一尾摆上展示柜，权当今日的彩蛋菜品。鱼肉晶莹剔透，如冰雪白净，整整齐齐码在盘中，稍显透明又不带血色，看起来就入口即化极为顺滑。

“这是什么鱼？长得也太好看了！”女孩轻轻夹起两片，在灯光下几乎能透过鱼肉看见光线，“这一定很贵吧？是不是要分开算？”

“我们刚到地府，功德可不能一下子就花完了，在人间麻辣烫可是出了名的刺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投胎，在这花了后面可不知道怎么生活。”一个男孩想拦住女孩把鱼肉往盆里放的动作，看上去有些不安。

尉回笑得很温和，一点不在意男孩一点不遮掩的话语，只表示自己的店是不会乱收费的，“这是东极海的冰鱼，今天刚送来的，很新鲜。价格按荤菜算，不另外收费。这鱼难得有，算是今天的彩蛋，你们运气很好。”

“……我们运气好……这话术和人间的餐馆一模一样……”另一个男孩小声地嘟囔，嫌弃地撇了撇嘴。

尉回余光扫过，挑了挑眉，不再说话。

几个鬼挑挑拣拣，很快选好了菜，一个一个地称重付钱，三个盆尉回走了两趟才全带进后厨。

“前厅坐，等一会凭号出餐口取餐。”

尉回在后厨忙起来，等他将三碗麻辣烫推出出餐口，从后厨出来时，又进来了几位新客人。

迎宾、引导，同样的服务步骤再来一次，尉回守在称重台旁边，等着客人把选完的食材递给自己。

“天呐！这也太好吃了！”先进来的那个红裙女孩突然发出惊叹，幸福的表情像是快流泪一般。两个同伴默不作声，筷子动得飞快。“老板你这是什么汤底料包？在哪进的货？这也太好吃了！”

“汤底是自己做的呢，配方可是独家机密。”尉回掏出木牌正在收钱，闻声回答道。

还没称重的几个客人犹豫在原地，纠结地看看正在狂吃的几个鬼，又看看展示柜和自己手里的盆，不知该不该听信“谗言”多选一些。

女孩见他们犹豫，热情地分享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成功让大家往盆里多夹了不少。

前厅热闹，大家不再想在人间碰到陌生人一样毫无交流。都是记忆里第一次当鬼，正是新鲜的时候，除了吃的腾不出嘴的，大家都在交流一天的经历。

尉回守着锅里的食材，烧开的水声淹掉一半的声响，他一耳朵听着外头聊天的内容，一边盯着冒泡的水出神。

汤推动着食材翻滚，水雾弥漫在眼尾，将睫毛晕湿。尉回正要把煮熟的鱼片提前捞出来，就听见外面传来孟婆的声音。

“尉老板，我们又来吃饭啦！”

尉回迅速捞起鱼片放在一旁的小碗里，从出餐口探了半个头出来：“你们来啦。东西自己挑，我很快就出来。”

“好好好，我们自己来，你先忙。”孟婆和三生石冲出餐口的尉回挥手打招呼，没等他缩回脑袋，已经轻车熟路，一手盆一手夹子就亲身上阵。

“叮——”

没多久，尉回按响出餐口的铃，“005、006号取餐。”

客人用手里的号码牌换了自己的那碗麻辣烫，热气裹挟着香味冲击面门，表情霎时幸福的无以言表。

“旁边是葱、香菜、辣椒，可以自己加哦。”尉回转头把另外几碗也推了出来，“后面的来取餐啦。”几个鬼等不及地蜂拥而上，捧着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尉回擦着手上的水，撩起布帘从厨房出来。孟婆和三生石还在展示柜前，小声讨论着什么，尉回好奇地靠近想听一听。

“……看这肉质，和记载的冰鱼特征一模一样，你再想想那一盘水果……”孟婆压低声音，眼中满是崇拜神情，“凭那一盘水果，我相信这肯定是冰鱼，不然我们可以问尉回……”

“可冰鱼生长在东极海，离这万万里远。这个鱼肉这么新鲜肯定是刚杀的，万万里远的鱼怎么会活着到这地府来。”三生石反驳她，眉眼间却并不是自信神色。

“确实是冰鱼。”尉回失笑，见两个鬼讨论的有来有回连饭也不吃了，只能出声提醒，“东极海的，今天刚送来，很新鲜，可以尝一尝。”

“还真是东极海冰鱼啊！我以为……”孟婆调高了嗓门，惊讶地手里的夹子差点掉了，“一尾千年，食之补百年宏气。如果没看错，肉质紧实透明如雪，这一尾至少有三千年吧……”

尉回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摊手耸肩：“将将三千来年，还算不上上品。不过口感确实是最佳，再老几年肉就会显得柴，不适合用来吃了。”

“三千年的东极冰鱼拿来煮麻辣烫！？”事实明显超过了孟婆和三生石的猜测，两个鬼捧着盆眼睛睁得滴溜圆，诧异地张大了嘴巴，看得尉回下意识屏住呼吸。“这可是三千年的冰鱼啊，能让一只百年的妖直接化形，你却用来煮麻辣烫？”

“相信我，你会爱上它的，真的很好吃。”尉回挑着下巴，示意两鬼都来上两片尝尝。孟婆和三生石相互看一眼，立刻为剩下半份鱼片“大打出手”，不小心夹碎一片，心疼的两鬼将碎掉的鱼肉对半分装进碗里。

照例是称重交钱，尉回安排两鬼单独坐了一桌，才带着两大盆进了厨房。

趁着老板离开，先前的客人里有胆子大的揣着勺就凑到孟婆一桌旁边，打探刚刚听到的话，“前辈好，请问那个冰鱼是个什么东西啊？”

孟婆扫视一圈，几个鬼目光炯炯好奇地冲着他们看，没抬头的几个耳朵也是支得老长。

她是见过这几个鬼的。

今天黄泉街的客流量突然变大，在淡季这种数目的新鬼可不常见。面前这个问她话的男鬼和坐在原位置上的那个女鬼应该早就认识，下午还在对面的莲花台喝过茶。三生石坐在旁边，毫不避讳地将几个鬼看了个全，然后才转向孟婆冲她摇了摇头。

没有大恶之徒。

孟婆放下心，这才缓和脸色讲起刚刚令她吃惊的冰鱼来：“这冰鱼，就是东极海的一种深鱼类，传闻这种鱼只有长至千年才会成型。一尾冰鱼千年生，时间和东极海深海赋予它无与伦比的价值，曾经有凡人吃了一片冰鱼肉就获得了百年修为，延寿五百年。”

“那岂不是鬼吃了就能起死回生？！”有鬼听到这，激动地站起身。

孟婆一脸高深莫测，伸出手指摇了摇，“地府是什么地方，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生是生，死是死，莫要盼望使用外物能离开轮回。”

激动的鬼立刻被泼了冷水，失落藏在眉眼间，嘴巴一撇强撑道：“那这冰鱼能有什么用，再厉害到地府也不过是条鱼罢了。”

“此言差矣。”三生石开口，“东极冰鱼的鱼肉就可补百年宏气。你们已然成鬼，这宏气堪比活人修为，百年修为可换算十年功德，在地府不管做什么都要以功德计算。你们可以看看自己现在有多少功德，又能在这地府呆多久。”

红裙女孩眼珠一转，马上理解到含义：“这不就是白拿十年钱？”

话糙理不糙，三生石冲女孩赞许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