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鬼叙述的整个过程,听起来确实是合情合理,被冤死后半身厉魂进到地府,在投胎途中遇到变故怨气加重,最终变成厉鬼。一套很符合逻辑的化厉流程,但哪哪都不对。
“前两日看她并没有加重怨气的趋势。”
尉回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地炸在安静的空气中,所有的鬼都看向他。掩面哭泣的两个男鬼顾不上自己快从下巴滴落的血泪,眼中蹦出些许希望的光。
说话的男人盯着毫无声息的红裙女孩,手指不自觉地轻点自己的腿。周遭的鬼屏住呼吸,骨头架子前倾,想听他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尉回将女孩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开口之前仔细斟酌自己要说的话:“并不像自然化厉……”
没等尉回说出下半句话,山途放下自己的碗筷,擦了擦嘴,双手撑住桌沿后退椅子站起身,接上尉回的话。
“不是自然,那就是鬼为。凡是外力必留痕迹,看看就清楚了。”
尉回接收到山途看过来的眼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得了首肯,山途立刻行动,清出一张空闲的桌子,指挥两个男鬼把红裙女孩平躺放在桌子上,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胡乱叠起来,垫高女孩头骨。
做完一切,山途再次看向尉回。
明明没有语言交流,尉回却立刻明白山途想干什么。“麻烦大家,收拾一下自己的随身物品,以这张桌子为圆心向外退两米。”
客人只想看热闹不想引火烧身,听话地远离了放女孩的桌子,有些顾客不停地瞄店门的位置,似乎在思考出事的话怎么跑才最快。
鬼群和山途隔出一大片空心地带,尉回将旁边的桌子向外挪出一定距离,生怕山途干些什么大动作把自己新桌子弄坏,过后还得向老板解释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长发男人此时不知从哪掏出一盏油灯来,白银繁纹带着阵幽香,在灯芯上一搓,立刻烧起火来。端着灯绕桌子逆时针转三圈,最后在女孩头顶位置停下,把灯放在左上角。
山途看着灯芯的火逐渐稳定,随即从正对着的头骨发间正中心拔出一根头发,放火上点燃,火焰从底部顺着发丝向上烧,快烧到指尖时才被放开掉在女孩的眉心。
烧出来的烟是白色,从掉落位置流向四周,逐渐走通五官,在体内汇聚又从嘴巴腾出。
一股黑气伴随恶臭涌出,尉回不觉皱了眉头,抬手掩住口鼻。孟婆和三生石站在另一边,惊疑地看着此番动作。
“这就是传言中的聚怨?将灵置于某个身体部位吸引体内魂中怨气,通过断肢来缓解化厉的程度,达到能入轮回的标准。此前只是有所耳闻,没想到真的存在……”
孟婆啧啧称奇,目不转睛盯着山途的每一个动作,“原以为聚怨只是地府哪个闲鬼编的故事,用来骗鬼残肢断魂的把戏,看来是我见识少了。”
“千年以前曾见一鬼使用,多年不再见有鬼用它,我还曾和旁人说过此术已经失传。”三生石看起来有些懊恼,他往前靠近一步先挂哦看得更清楚。
男人手势飞快翻动,口中低声吟唱绵绵不绝,一阵水雾升腾,面前女孩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四肢疯狂扭动起来。山途没料到红裙女孩反应会如此剧烈,自己却腾不出手,他召出两圈水流想要把女孩捆在桌上,下一秒就被挣脱开。
眼看着女孩要摔下桌子,尉回拦住着急想要上前的两个男鬼,神情严肃:“不想送死就别过去。”说完,自己来到桌边,一手按在桌面,刚刚还在晃动的木桌死死钉在原地,另一手双指并拢快速滑动,随着手势一道金光将女孩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你继续。”
尉回捆完鬼,朝山途点点头,退回原来的位置。
没功夫去想尉回怎么会这捆仙术,山途收回目光集中在眼前棘手的问题上。他没想到红裙女孩的怨气如此狂躁,仿佛有两种怨气在她体内相互冲撞,把魂绞在其中,难以分离。
怨气归拢聚集于头顶,山途没忘记自己最开始的目的,要确定这怨气是女孩自身生出,还是真的如尉回所言,是鬼做的。
他一掌拍在女孩头顶,群聚的怨气一瞬间被冲散在身体个个角落,却有很大一部分的黑雾萦绕在体表东奔西窜,隐隐有破体而出的趋势。
山途立刻回头看向尉回。
浅发男人半倚在桌边,双手抱臂垂眸沉思。片刻他抬起头,朝还在原地的山途点头,“辛苦,收吧。”
“我试试能不能把怨气抽出来……”山途说着,手上操作起来,打算重新聚怨。
尉回看也不看,从一旁搬回椅子拖到桌边坐下,转头向两鬼招手示意他们也一起过来,“没用的,这种程度的怨气入体是抽不出来的。”
话音刚落,山途手中刚抽出一丝的怨气在中段直接断裂,反作用力让山途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看自己手中立刻消失的黑气,惊讶地快步凑到尉回身边:“你怎么知道?你也太厉害了,连看都没看就能判断怨气抽不出来,是怎么做到的?天赋异禀?火眼金睛?还是……”
男人没有理他,等鬼们全部坐定后,他才开口。
“这两天地府虽说比起前几天鬼的数量变多,但远远没到能让望乡台挤满鬼的程度。”
说完,尉回看向孟婆寻求确认,孟婆和三生石互相确认这几天黄泉街的鬼流量,确定地点头:“没错,最近是淡季,黄泉街的鬼客量不到高峰期的零头。这几天突然来的鬼增加,我和三生石还特地数过,根本不可能把望乡台挤满。”
男鬼疑惑地两边转头:“没可能是以前的鬼吗?”
“不可能,留下的鬼都有在地府做过暂住证,除了地府在职的工作鬼员就是外聘的临时工。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工作,没空去别的地方。黄泉街的这些商户这几天没有外出的情况,鬼界堡的旅行团刚刚回来,这两天没有鬼组团去望乡台。”
三生石补充到:“望乡台是所有鬼到地府最先去的几个地方,走过的流程很少有鬼会走回头路。”
山途坐在一边连连点头,惹得尉回分出余光看了他好几眼。
点什么头,这情况他也知道么?
“所以不可能出现望乡台鬼挤鬼的情况,你是不是记错了?”孟婆询问最先阐述情况的男鬼,“刚下来没多久,记忆混乱也是情有可原。”
“没有!绝对没有!”男鬼认真且肯定地摇头,“提齐可以作证,对吧,提齐?”
另一个男鬼同样点头,他抹了抹不断下滑的血泪,抽泣道:“清林……清林一点也没说错……那天……那天就是……很多鬼,很多鬼……”
没记错?
两人两鬼陷入思考。
如果当天真的有那么多鬼出现在望乡台,那么,是哪来的鬼?又是为什么去的望乡台?有计划,还是无意?是冲着小书去的吗,还是只是无辜地牵连到她?
尉回思绪各种,万般假设转瞬而过。
清林和提齐两鬼攥紧手掌,紧张地看着他们,视线难以忽视。尉回只能暂且放下没解决的疑问,说出自己第二个问题:“先不谈望乡台,我看过鬼门关贴的流程表。按照顺序,下了望乡台应当先走恶狗岭再过金鸡山,才会到野**。从望乡台直接去野**是谁告诉你们的?那条路,又是谁给你们指的?”
尉回的问题打断了孟婆、三生石和山途之间的交谈,他们显然没想过这点,听到此处都有些愣神。
“可是地府中这些地方是通路,先走哪个都可以吧……”孟婆迟疑地举手回答。
“那天在我店里吃饭,你们说过在离开黄泉街之前再来吃一次。离开店以前,小书曾说过一句话 ,‘等我走完投胎流程,我要找老板讨个好彩头,祝愿我下辈子也能吃上这么好吃的麻辣烫’。”
尉回撩起眼帘,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你们来地府不过几天,先到的黄泉街,知道流程的途径只有鬼门关贴的那张流畅表。小书半身红裙,在进鬼门关时肯定有工作鬼员交代过她,一定要按照标准流程走完,确保顺利投胎。”
“所以你们不会先去别的地方。你们俩或许对那张流程表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小书一定记得。可惜她在望乡台时应该已经意识不清,不然旁人给你们指的野**她肯定会发现问题。”
提齐得知自己没有记住流程表走错了路,或许就是导致自己的朋友变成如此下场的原因,顿感悲痛,不住大哭起来:“都是我……都是我……如果不是……小书……小书就不会……”
眼看着清林也要跟着号啕大哭,尉回揉着太阳穴一阵头痛,“先别哭了……”
“还没盖棺定论,哭哭丧丧,像什么男人!”山途直接堵住两鬼的嘴,得到尉回自以为隐晦的赞许眼神。
尉回看着两个说不出话也哭不出声的家伙,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这只是可能,不一定是你们的问题。除了这两点,我还有个问题——”
“你们走之前才在我店里吃过一碗麻辣烫。”
“不说别的食材,单论那尾东极冰鱼,我亲眼见着她吃了好几片。一片冰鱼能压十年怨气,吃的鱼足够压五十年怨气了。”
“她不过桃李年华。”
“所以,是什么让她在短短两天时间里,在冰鱼压制下,爆发出几近化厉的怨气来。”
尉回突然目光凌厉,撩起眼帘直视两鬼:“又是谁,控制住即将化厉的她,让你们送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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