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回想起自己的手串。
似乎没在山途身上看见，扎头发用的是一条黑色的发带，不规则的尾巴垂在红发间，像水滴落的形状。
“老顾客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不会真在想怎么把我这家小店盘过去吧？你要是真想要，到时候我不干了，我去找朋友问一问价格，给你骨折价，连设备一起转给你。”
话没说完，没有一点防备，山途迅速从过道挤到尉回身边，嘴和机关枪一样：“什么叫你不干了？是忙不过来太累了吗？还是什么原因就决定不开了？你不是说开着省心省力，很方便吗？不在这里开店了是要去哪？换个地方继续开麻辣烫吗？地府应该没有比黄泉街更好的商业地段，在这不好吗……”
“举例子，就是举例子！”尉回生怕山途没注意，一手把背后的煮面炉掀翻，滚烫的汤汁要是砸在他身上，多厉害都要掉层皮。
“刚开业呢，没有要换地方。黄泉街很好，邻居也很好，客人很多，我应该不会换别的地方再去开一家麻辣烫了。”
山途灰蒙蒙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尉回看，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不相信，你若是没这个打算，怎么会说出这个话？还是说，你想好什么时候投胎了？”
尉回唬不住他，真正的理由又不能告诉一位客人，只能把别的理由搬出来转移他的注意力：“最近生意有点好，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打算招个服务员呢。我以为你是对我的店感兴趣，还想着你若是盘下来，我给你打打工也是不错的。”
他时刻注意自己说话间山途神色的变化，察觉到一缕若有似无的幽怨。
这是什么新型怨气？难不成提齐的事情没解决好，遇上那个背后主使了？尉回不动声色将没受伤的手掌附上山途的后背，金色悄然出现。
山途体内充盈的力量夹杂着被镇压住的怨气，犹如大海和一条河，虽然怨气存在，却对山途造不成威胁。
奇怪，不是怨气的问题，难道山途真的怕自己不干了？该不会是因为在自己店里办了卡充了钱吧？
尉回还没想明白，山途却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过激。
他本就对尉回抱着极大的兴趣和好奇，尉回现在在他眼里就像团金色的雾，看不清摸不着。除了这家店，他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和尉回产生链接的点。
地府万年，山途他看过太多世事变迁，多少有因果关联的鬼只要一进轮回，上一世的事情就同那杯孟婆汤一起忘掉，完全失去联系。
若是尉回真的离开此处，依照他仅仅展示出来的些许能力，自己铁定是找不到人的。山途此刻心底骤然升起的莫名情绪，比失去一个想要深交的潜在朋友的惆怅更加强烈。
他有浓烈的预感，如果现在自己没有走近尉回，他将带着无法弥补的遗憾独自前往未来。
正想找个别的理由掩饰自己的情绪，山途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绝好的主意。
他长叹一口气，幽幽怨怨：“提齐的事还没弄清楚，工作又多又烦，本想着每天能来你店里吃口热乎的，谁曾想你居然要抛弃我这个老顾客关店歇业。 ”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这么和我胃口的饭店，若是你哪天真一声不响离开了，我上哪去哭。到时候奈河都盛不住我的泪，黄泉街都要被淹没掉。”
这就是担心他办的卡！
尉回无奈地笑，出乎自己意料的亲近，抬手在山途肩膀锤了一拳：“哪会那么夸张。这不是还没关门吗，等哪天真的不开了，我一定提前和你说，把你账上的功德点还给你，绝不欠顾客一点。”
山途心里撇嘴，谁要你还我功德点，就不能还点别的嘛。
他哥俩好地搭上尉回的肩，说出自己哭诉过后的最终目的：“你要是不嫌弃，我来给你当服务员。我的工作态度你也见到了，热情开朗，勤快好用，都不需要你付我工资，包吃包住就可以。”
“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划算？”尉回抖落肩上的手臂，转身忙着把漏斗从汤里提出来，再把一大筐料倒进旁边咕嘟冒泡的番茄锅里。“包吃包住的话，你能把所有活都干了吗？”
“当然，在所不辞啊老板。考虑考虑嘛！”
尉回利落地冲了一个干净的碗，在一堆调料瓶里挑挑拣拣，快速抽出几瓶倒进碗里。全部归位后，他在岛台桌面上环视一圈，寻找不知道被山途摆到哪里去的麻酱罐，“麻酱去哪了……”
“给。”山途从角落掏出“走失”的麻酱，递给他之前特意旋开盖子：“像那去找我这么听话懂事，和你配合默契的好帮手。”
最后一勺麻酱调进酱汁，两大勺番茄底汤加入，浓郁的香味更上一层。尉回数着秒数从锅里捞出各种丸子，一边睨了山途一眼，“包住就算了，我这小地方还住不下两个人。”
“那就包吃，之前的功德点也不用退给我，就当作是我投资你的店。赚钱之后给我分红……或者给些别的也行。”
山途端着自己的饭，恋恋不舍不愿走出厨房，堵在尉回身侧，眼巴巴看着他。
尉回又好笑又好气地看他一眼，绕开他从冰箱门抽了两瓶水，“还站着干什么呢，碗不烫吗？”
“你先说答不答应我啊老板大人。”山途蹭到尉回旁边，“现在就业压力很大的呀老板，工作可不好找了，你不回答我，这顿饭我怎么能吃得下。”
老板大人撩起厨房的帘子，抬抬下巴示意人先出去，“行，为了让你好好吃饭，这件事我会好好考虑考虑。”
帘子落下，尉回跟在一步三回头的山途身后，眨眨眼：“等你吃完我再告诉你。”
“不能现在说嘛？”
“不行。”
“好无情……”
尉回巡视一圈前厅，和几桌吃完饭在闲聊的食客聊上两句，笑着送走两个手拉手走出店的情侣鬼，余光里没有看见孔景的身影。
已经走了？尉回挑挑眉，惊讶他吃饭的速度，比上一次快了不少，看来是真有事。
“尉老板！”孟婆朝他招手，尉回收了目光来到靠里的这桌。
这个位置都快成孟婆、三生石的专属座位了。
“怎么样，今天的味道还可以吗？”尉回笑眯眯地在刚才的位置坐下，感觉到背后一道不满的眼神。他同日游神随口聊两句话，顺势朝山途那看了一眼。
红头发似乎在冒烟，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尉回无端觉得他是不是不太高兴。
一点就炸，像个炸药桶。尉回在心里给他起了一个新名字。
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拿着两瓶冰水，尉回扭头要递给身后的炸药桶灭灭火时，身边突然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
山途捧着他的碗径直坐到还空余的那张凳子上，留下日游神一个鬼懵懵地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老大，才坐下不过一分多钟，就要抛弃自己跟别的鬼挤一张桌子。
“喏。”尉回把水递给他，山途不明所以，放下碗筷双手接过，“让你直接从出餐口取你非不要，这么烫的碗端来端去。冰水，给手降降温吧。”
水瓶表面的细小水珠被蹭开，附在尉回白皙的指腹，盛不住的水滴从手背滑落，仿佛马上要掉进山途眼底的海，泛起涟漪。
手中的水冰凉，被烫到有些刺痛的皮肤一瞬间镇静下来，温度从水瓶传到手心，山途甚至觉得它能直达心底。
他侧目将尉回纳入眼底，视线划过浅色头发有所停顿。
他的头发颜色是不是又浅了？还是因为灯？山途回想前几日的尉回进行比较，似乎证实自己没有想错。
尉回没有在看他，正在和三生石谈论有关水果的话题，什么葡萄柚子苹果梨的，山途一个字没听进去，满脑子只剩下手里这瓶水。
一定要和尉回做朋友。
念头在山途脑中盘旋。
直到尉回察觉到有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转头目光询问他有什么事情时，山途才回了神。他摇摇头，只是笑，笑得眼尾都有高兴的味道。
尉回不明所以，但不甚在意。
客人陆陆续续离开，热热闹闹的前厅逐渐剩下尉回几人还坐着。没了外鬼，聊天的内容逐渐拐到前几日的红裙化厉上，日游神毕竟是正经职工，这几天听到不少小道消息。
“所以当真是在你的店里化厉的？”
尉回摆手：“并不是，她送到店里时已经离成为厉鬼不远了，怨气缠身都快要溢出来了。”
日游神摸摸脑袋，表示和自己听说的内容完全不一样。“传言最真一版言，那红裙女鬼进了这店，见到怨气之源一下化厉。红血漫天，怨气横生，所到之处片鬼难逃，当夜在店里的客人都魂飞烟灭，只有店主还活着。”
尉回无语凝噎，难以描述自己听到了什么东西。
乱七八糟、一派胡言！简直要把麻辣烫店的名声都传没了！在他的计划里，麻辣烫应该要以美味无敌名响黄泉街，而不是在一个鬼故事里成为不吉利的场所。
甚至都传到外头去了！
尉回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乱说的源头，面上委屈明明白白：“真是，如此离谱的传言居然还是最真的一版？就差直接明说我是怨气之源，这同诽谤有何区别！”
“明明当时我和三生石也在店里，怎么传言一点不提及，我堂堂孟婆如此没有存在感吗？”
三生石睨了一眼比尉回还慷慨激昂的家伙，不发表任何支持的言论。
“然后呢？还有什么传言吗？”尉回演一演就收住，继续打探消息。
日游神想了想，手拍大腿，还真叫他想到一件外鬼都不知道的事：“吾还知道一件事，应当只有吾和那位大人才知。那个红裙女鬼的怨气已消……”
孟婆打断他：“这个我们知道，说点别的说点别的。”
“……不只是此，吾当时押魂途经东狱，正巧看见那位大人带着一个穿戴黑披风的进入疗室。没多久就听闻女鬼怨气已消，被慎司的鬼带走协查了。”
山途惊讶：“你是说解决李子书怨气的，不是那位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