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回被问得有点懵，他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又低头看看手边的三明治，微张着嘴一句话没讲出来。他缓缓抬了头看向红发男人，对方的眼睛依旧闪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

“你……要吃这个？”尉回微微抬起盘子展示，语气些许的不确定。他又看一眼已经吃掉一半的三明治，试图理解地府这种奇怪的“风俗”。

男人点点头，眨巴着眼睛，不易察觉地舔了舔下唇。他的眸色很浅，同头发不一样，有种灰蒙蒙的感觉，看上去却是亮的，散着尉回招架不住的热情。男人一手撑着自己的大腿俯下身来与坐着的尉回高度齐平，另一只手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按在桌子上借力，从后面看像是把尉回半裹在怀里。

“这个很香……吃这一半的也行，我会付钱的。”

尉回连连摆手，作势要起身，“不不不，我去给你做新的……”盘里原先的两个除了自己吃剩的半个还有一个已经有些凉掉的，再突然来的客人也不能让人家吃凉的。

保住还没开业的店的名声比较重要，尉回下意识地作出反应。他在听到男人说吃那一半的时候，脑子里瞬间转出自己和这家店无数种下场。

还没开业就敢给客人吃剩菜、做了不知道多久的隔夜菜把客人吃出事来、客人大闹一场要求赔偿、一整条街都知道这家麻辣烫店主是个黑心商家、开业之后凄凄惨惨没有一个顾客、自己亏本无法经营只能凄凉地关店离开地府……

一秒的时间想好了自己的后半生，尉回差些冷汗掉下来。

“没事，这个就很好。”男人站直身按住尉回的肩，把人按回椅子上，另一手拿起桌上那个没什么温度的三明治冲尉回晃了晃。

还没等男人吃到三明治，孟婆和三生石终于想起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山途？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上一次见到山途已经过去快百年，当时他的头发还没有这么长，刚刚站在旁边红发挡住了山途半张脸，还是因为动作幅度大，三生石才看清了来人究竟是谁。

山途就是那个和尉回一样的人。

一个出现在地府却不是鬼的家伙，甚至连三生石都不知道他的来历。这在孟婆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三生石是谁啊，除了阎王判官，地府的每一个鬼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当年在奈何桥头看见山途，三生石还以为自己坏掉了。

山途一口塞了半个三明治还没嚼，说不出话来，转头只冲着旁边坐着的两人弯了笑眼，发出“唔唔”的声响。

尉回仰头看着他嘴里塞满东西一顿嚼，两颊微鼓，眨着眼低头看自己，不自觉微微皱眉。他起身回到屋里，出来时一手拎着一把椅子一手端着一杯牛奶。

“坐下慢慢吃。”尉回把椅子放在山途的身后，将杯子搁在桌面上，食指抵着推到他面前。“牛奶，别噎着了。”

山途已经把剩下半个三明治也吃了正在往下咽，他端牛奶冲着尉回举杯，眉眼弯弯满是笑意。

不知从何处吹起的风，撩起了几缕暗红，将将从尉回的面上拂过，似乎有股淡淡的血味。发尾在鼻尖略过，尉回居然嗅到了一丝甜味。

像只讨喜的小狗。尉回被他脸上的笑意怔了一下，无端想到这个不是很礼貌的比喻。

山途满足地喝完一整杯牛奶，舔了舔嘴角，虎牙隐隐作现。

“还要……吃点什么吗？”

尉回见他似乎很遗憾地放下杯子，下意识问到。没想到山途本来就亮的眼睛听到尉回的话居然又亮了几分，浅浅的眸色晕染上几分欣喜，眼尾都带上些许期待，“可以吗？真的很好吃！”

孟婆和三生石也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大早上居然有人要吃上正餐，两鬼想起几十年前见到山途时的情况，又释然了。山途干什么好像都不奇怪，就他那……两鬼同时看向尉回，眼神里充满同情。

接收到旁边两束同情的目光，尉回都不用转头就能知道这两位邻居是什么表情，他心里大叹一口气，小声地问责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么一句，又谴责自己居然想让一个食客饿着肚子离开自己的餐厅。

果然还没有正式开始开店，店长的心理并不是很成熟，都开始共情食客了。尉回面上不显，心中思绪百转，将冰箱里的食材在脑中过了一遍。

“你要吃点什么？”尉回盘算了一些能马上做的菜，本想直接让山途来选，开口前咽了回去，依旧选择先问一下山途的想法。

山途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支在桌上，睁着大眼睛就盯着尉回看。可真好看，他越看越觉得前两天的自己没看走眼。当时尉回不过是从店门口探出脑袋几秒钟，正正巧被山途看到，红光从他的脸上滑落，比他万年来在奈何桥上见过的鬼都要好看。

山途看着尉回的脸走神，连尉回问他的话都没听见。连问了两句都没反应，尉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头微微歪着看他。

“嗯……嗯？”山途回过神，抓住面前的手。两人僵持一秒，很快松开，就听尉回问了第三遍。

“有什么喜欢吃的吗？店还没正式营业，菜品都还没试，只能做一些家常的。”尉回手搭在桌面上，食指轻轻地点着。刚刚收手的时候，似乎指腹有一丝痒意。

错觉吧。想法一闪而过，尉回没有多思考，只觉得是自己多虑。

天红得泛白，也该是一天正常营业的时间。孟婆拉着三生石吃完一半大果盘才收手，两鬼看看黄泉街的尽头，鬼影晃动，似乎有新的鬼到站。

“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做今天的营业准备了。谢谢你的果盘，有空就到隔壁店来找我啊，我请你尝最新款椰果酸奶味孟婆汤！”

孟婆将桌面收拾干净，还用袖子擦了擦。她双手合十朝尉回微微点头，很虔诚的表示自己的感谢。都是千年百年难以见到的水果，在和新伙伴见的第一面他们俩十分钟不到就吃了人家半盘，还没有办法马上回礼，感觉这千年都没有如此窘迫的时候。

“没事没事，剩下的你们可以带回去，记得把盘子还我就好。”尉回看着桌上码的整整齐齐的半盘水果，有些好笑。他当然知道东西是好东西，但他并不想让新认识的邻居这么拘谨，不过是一些果子而已，明天还会有的。

两鬼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向尉回和山途道别后捧着盘子就这么回了隔壁店里。

目送两鬼走远，尉回回过头来对着还坐在原地的山途歪歪头：“你呢？要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山途站起身，撩起垂下的几缕头发别在耳后。

尉回挑了挑眉，点点头，抄起两张椅子就往屋里走：“那跟我进来吧。”

山途一手拎一张小桌子跟在尉回身后，第一次踏进这家新开的店里。他从尉回背后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内里的一切。

店里的空间很大，正对门就能看见前台旁边摆着一盆绿得发光的金钱树，树顶上有一盏吊灯，暖黄色的光打在叶片上，闪着几分金光，从缝隙中漏出碎成几两的光。

往里是两排桌子，靠近后厨的一面墙摆着一个大展示柜，空空荡荡只有冷风在“呼呼”响。一排排空格子在白灯下反着冷光，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新来。

后厨旁边有一间隔出来的休息间，此刻门敞开着。里面没有开灯，山途只能看见半个露出来的书架。

“放这就好。”尉回刚放下椅子，一转身发现山途拎着两张桌子站在自己身后，着实吓了一跳。“你先坐吧，我来收拾。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去做吃的。”

“没关系，我帮你一起。”

尉回以为是客人委婉的催促，加快了速度把门口的东西收拾一顿，绕回后厨将四个杯子放进洗碗机里。他打开冰箱思索了一会，做不出选择，还是决定让山途自己来挑。

山途本来正打算四处溜达一下，见尉回在厨房门口招呼自己，放下在某个角落找到的木头盒子往后厨去了。

“怎么了？”山途一走近就看见尉回一口栽在双门打开的冰箱里，眉头紧锁。好可爱。山途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耳后有些发热。

“你看看有什么要吃的，或者有什么不吃的吗？”尉回指指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满脸期待地看山途，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答案来。

“炒个蛋就好，刚刚的炒蛋好香……要不做三明治也可以，都炒蛋了直接夹面包……或许番茄鸡蛋面也行？还有番茄吗……不然吃糖醋排骨吧……”

山途接手半个冰箱门，正探着身子在食材里遨游，尉回站在他身后半个身位，脸上的绝望一眼可见。

以为来的是个目标明确的顾客，没想到是和自己一样的选择纠结症患者。不过一小会，尉回已经听他念了几十个菜名了，最绝望的是尉回居然没有感到烦躁，山途念一个菜名自己脑海里就腾地跳出菜谱来，他越念尉回越馋。

早上只吃了一个三明治的尉回已经没有心思怪罪罪魁祸首了，他只想现在立刻来一碗麻辣烫。

“要不，我们吃这个吧！”山途选了半天，指着冰箱里的某一个东西，回过头来对上尉回的眼睛。他眼里满是兴奋和期待，在顶灯下看起来比在室外还要亮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