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回看了一眼他所指的东西——一只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在麻辣烫店食材里的整只鸭子。

一整只，处理的干干净净锃光瓦亮，看起来就肥嫩多汁的鸭子。尉回还记得自己早上在竹筐里见到它时的难以理解，哪家麻辣烫店会用到鸭子啊！

“想吃啤酒鸭还是三杯鸭？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等……”尉回脑海里已经开始轮放鸭子的一百种做法，话还没说完就被山途打断。

“烤鸭！”他双手比划着薄饼卷烤鸭的姿势，甚至用空气鸭蘸了蘸空气酱，边做还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尉回后半截话直接哽在喉口，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拿出今日份的素质硬生生挤出一丝微笑：“烤鸭我们店没有卖，如果您没有别的想点的菜那我会根据现有食材为您上菜。请问您有什么忌口吗？好的没有，请您到前厅等待，很快就给您上菜！”

山途被尉回假笑着请到后厨门口，他稀里糊涂摸着脑袋，就看见男人浅色的头发消失在门框处。

“怎么了这是……是他不喜欢烤鸭吗？”山途一步三回头，到能看见后厨的地方坐下。透过展示柜旁的玻璃窗，山途能看见里面的男人叉着腰站在冰箱前，从背影都能看出幽幽怨气。

辰时正时两刻六分，新店还没有正式开业的一大早，一个突然出现的客人在厨房指着一只只是清理干净的生鸭子说要吃光是烤就要一个时辰的烤鸭。尉回觉得自己一定是早上还没睡醒，起床的姿势不对，才会遇到这种事。

他“砰”地关上冰箱，双手扶着冰箱门平复了一下想打人的心情，做好心理准备再次打开来盯着满冰箱的菜，规划着究竟要做什么菜。客人是自己招来的，着实怨不得旁人，当务之急是做一顿什么早饭才能满足这位大早上要吃烤鸭的家伙。

老板挑的冰箱很大，似乎藏了什么玄妙，再多东西都能在里面找到空闲的地方放。用琳琅满目来形容此时的冰箱，尉回觉得一点也不过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甚至还有一些本不应该出现在冰箱里的东西。

他叹了一口气，不清楚客人的口味，也不清楚忌口，决定用早上三明治用到的食材做碗面。时间太早店里连饭都没有，总不能让客人久等，虽然尉回无端觉得，不管要山途等多久给什么他都会吃。

起锅烧油，尉回从冰箱里取出小葱蒜瓣切好放在一旁，青绿的葱花与淡黄的蒜瓣混在一起被倒入热油中，香味一下充盈整个厨房。细小的油花四溅，尉回没留神，油星子崩到手腕，下意识往后猛缩，轻轻“嘶”了一声。

热油爆香，将切成丁的番茄倒进锅中，加了些许盐和生抽，尉回从一旁的调料台上找到番茄酱，一同倒进锅里。亮红色的一片嵌杂几丝绿，鲜艳的连香味都要鲜上几分。

他用盆盛上一些水，加进一锅番茄中。尉回斟酌着取出一人份的面条，回头看一眼锅里，思索片刻，他放下手中一把面，又抓起更多的份量。

一个三明治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消化掉大半，自己作为厨子来上一碗有何不可，绝没有“监守自盗”的意思。

汤很快煮开，尉回加入面条，盖上锅盖，静静等面条煮熟。他靠在岛台上微微愣神，一点没注意到身后玻璃窗上趴着一个人影。

山途的额头距离玻璃只有一厘米，脸没有贴上玻璃，光从上方掉落从面上划过，灰色的眸子在顶灯下近乎成白，若是尉回此时转头肯定要吓得捏紧拳头。山途原先只是在意那口锅里煮的是什么，香味连后厨的帘都隔绝不断，令人心驰神往。可慢慢他的视线就转移到做饭的人身上。

半身隐在烟中，榛果灰棕色的发丝和烟融在一起，如果不是还能看见尉回的半张脸，从远处看就像个没有脑袋的鬼在厨房大展厨艺。手指修长，指尖泛粉，山途的目光随着手的动作移动，直到尉回下完面条盖上锅盖，双手垂在身侧不再动作，山途才回神过来。

煮了什么？他似乎是失忆了，坐回椅子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不重要不重要，山途闻着空气中的香味，安心地把多余的想法抛弃，不管是什么总归是好吃的。虽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信任这位不喜欢吃烤鸭的厨师。

厨房的抽烟机应当是很先进的，盖上锅盖没多久，室内的烟气就消了大半。尉回的身影清晰起来，浅绿色的衬衫开了两粒扣子，灯光盛在锁骨里，五官浸润在里外两排顶灯打下的光中，氤氲着一旁的烟火雾气，割裂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和万家炊烟人间灯火的凡人。

山途盯着尉回的半张侧脸晃了神，万年奈何桥上过，不曾识得此人容。

“咕噜咕噜”的水声撩动着面条翻涌，火焰舔舐着锅底发出细微的声响，混在尉回耳边忽远忽近。面条煮熟了。尉回发呆间回了神，算算时间可以起锅盛出来。在旁边的橱柜翻出两个碗来，将一整锅的面分成两碗。

尉回把碗放进托盘，在山途渴望的目光中搁置在一旁的岛台上。山途眼睁睁地看着他冲洗了锅，重新热油，哐哐打了两个鸡蛋下去。

蛋液接触到锅底，香味混着番茄面的味道飘进山途鼻子，馋得他重新凑到玻璃窗旁眼巴巴看着。尉回手快，切了几片午餐肉一同下锅，没多久就颠着锅翻了面，煎过的鸡蛋和午餐肉焦黄，润着油反光，山途仿佛看见一排金子在锅里。

尉回托着餐盘从后厨出来，一转弯就怼上早等在此处的山途。再漂亮的脸仍旧把尉回吓了一跳，托盘里面汤轻微晃荡，餐盘底下正中间多了一道力。

山途眼疾手快并着两指抵在底面中间稳住晃动，香气随着这么一晃撞在他脸上，他下意识猛地嗅一口，满足地眼睛都快眯起来，“好香啊！”说罢，径直接过尉回手里的餐盘大步走到桌子前放下，还不忘转头招呼尉回，“来一起吃啊！”

尉回哑然，无奈地收了手，摇摇头，转身去取餐具。

两人面对面坐下，尉回将勺子放进其中一碗推给山途。山途看了看两碗面，又抬头看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

尉回给自己的这碗面份量要多一些，连午餐肉都是。

山途并没有吱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一手筷子夹面一手勺子盛，一点注意也不放在自己身上。他抬手将发丝别在耳后，将眼帘垂下。

面前的一碗香得直冲脑门，大脑都有些战栗。山途连勺子都没用，捧着碗喝了一口汤。浓郁的香冲击味蕾，咽下去喉头还能留下味道。简单的一碗番茄浓汤面，怎么会这么好吃！山途“嘶溜”吸了一大口面，满足得眼泪都快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黄泉街终于有家像样的餐馆了！

山途吭哧吭哧吃掉半碗，先前脑中对黄泉街众家店的控诉消失殆尽，只剩下好吃二字占领了所有。

尉回看着面前恨不得把勺子一起吞下去的男人，难以想象他只是在吃一碗番茄面。地府伙食这么差吗？尉回不由得担忧，他原先打算先去调研一下市场，看看大众口味是什么样，看山途这个架势，似乎这个行程可以取消了……

自己还没吃几口，对面人的碗里肉眼可见的减少，进食速度却没有任何放慢的趋向。尉回目瞪口呆，手里夹了一筷子的面送到嘴边愣住，难以相信一个拉面碗装得满满的，能吃得这么快。

难道地府是以食量为先吗？尉回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店里的食材，是不是容易亏本。虽然都是由老板特供，但万一给老板吃恼火了他该去哪找替代品啊……

山途觉察到对面人的目光，从碗里抬起头，对上尉回诧异的眼神。他堪堪咽下这一口，冲着尉回笑得很甜，“真的好好吃。这是我千年里吃过最好吃的面……”

千年里？一碗番茄面？尉回听山途的话，眼神都开始变得怜爱。他像是看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孩子，是吃了什么苦，才会觉得普普通通一碗面会这么好吃。即便这碗面的材料并不是普通的东西，但也只是一碗面而已……

虽然这个“孩子”比自己还要高上不少，全然不像营养不良。

他光顾着听山途的“悲惨经历”，全然忘记这个千年的前提。

在地府虽多得是千年老鬼，但大多是在地府得到凭证可以停留的鬼，比如在黄泉街开店的各位。能在地府合规停留，又有几个是无身份无背景的鬼。

单论孟婆和三生石，都是地府KPI的顶梁柱。

山途脸埋回碗里，避开尉回的视线，嘴角出现若有似无的笑意。

居然相信陌生人的话，不知是从哪来的天真孩子，怎么会把这样的人安排在吃鬼的黄泉街上，不怕被吃得干净不留渣吗？

外面的光开始发白，透过店门旁的小窗照进来，一小束光逐渐散在店内的大灯里，像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一样飘忽在空中。

尉回吃完最后一口面站起身准备收拾，山途才随着起身意图帮忙。

“你是客人，怎么能做这种事。”尉回抬起胳膊拦住山途跃跃欲试的手，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怎么不行，大早上的叨扰你是我的不对，帮点忙应该的。”山途接过他手上的托盘，往厨房去。“还要谢谢你的番茄面，真的很好吃。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了，万峰涯的面都不及这碗好吃……”

夸奖的话从后厨里传出来，尉回顿住步子停在门口，深色眼眸有一刹那的锐利，锋芒很快闪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你说什么？”听见山途在问自己托盘应该放在哪里，尉回重新拾起笑意走进后厨，“放这就可以，我来收拾。你到外面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山途应声与尉回擦身而过，走出后厨。他的余光从温和笑着的人脸上划过，似乎看见，在两人错开的一瞬间，这位一直平和的店主脸上再无表情，漠然从全身蔓延开来。

他猛地转头回看，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小剧场：

多年之后

山途：你真的不爱吃烤鸭吗？

尉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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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