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门口灌进屋内，卷着两三瓣彼岸花的花瓣，像几滴血珠散落一地，又被后来的风吹走。

红光消散，黑云压池。

转眼山途都快把一整碗麻辣烫吃完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丸子，连连喝了两三口汤，才把碗放回桌上。嘴边噙着满足的笑意，半眯着眼睛，目光却悄然落在尉回身上。尉回端了一杯冰水，外壁的水汽浸湿了他的指尖，一两颗水珠顺着手指滑下，被他蹭在另一只手的腕骨处。

山途就这么看着水躺在他的手上，有调皮的灯光照到水珠上闪着亮光。在旁边鬼吃完前，山途连姿势都不曾换过，单手撑在下巴看尉回，默不作声。

孟婆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满足地长叹一口气：“还没在黄泉街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一碗麻辣烫比得上我四五碗的孟婆汤，叫人忘记烦恼。”

三生石还没吃完，塞着油条胡乱点头表示支持。尉回听了称赞，眉眼都是笑意，发现没听见山途的动静于是转头看他。

两人目光对视，尉回被山途眼中一种欣喜的情绪冲击到忘了移开眼神。不是激动的欣喜，不是兴奋的高兴，绵长温厚的情感像河水涌向尉回，对视的一眼就像被水包裹，带着人不自觉柔和了神色。

“怎么样，好吃吗？”

山途见尉回仿佛卸下什么似的放松了神情，同刚刚自己偷看时有细微的差别，好像这一刻和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进相当多。山途听见自己含着笑的声音在回答他，“很好吃，如果每天都能吃到就更好了。”

“欢迎你常来。”尉回轻笑一声，十分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转向旁边刚刚放下筷子的三生石，“大家都是，喜欢可以常来，我可以给大家打折。”

三生石猛猛点头，“我一定来。孟婆不来我也来。”

孟婆听到这话一巴掌拍在三生石背上，把鬼打得直咳嗽，尉回看不下去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什么叫我不来你也来？我就在隔壁，比你近好几丈呢！我肯定来的比你多！”

三生石将碗一推，放下筷子准备和孟婆说道说道：“我虽住的比你远，但你要开店我又不用，怎么说都是我比你闲一些。”

“嘿！可人家尉回中午不开门晚上才营业，哪有客人会在晚上喝孟婆汤的？我晚上空闲时间比你三生石多多了……”

孟婆提高调门反驳，两个鬼你一言我一语就辩起来了。尉回拖出椅子坐下，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乐呵得看着两鬼辩论。客人争论谁能来更多次他的店，怎么不算一种好事。即使今天没有别的客人来，这不是还有两个潜在的长期客户在，一点也不用担心没有客人营业额太低被老板知道后强制自己换一种店开。

山途坐在一旁，目光跟随尉回移动，看见他笑自己不觉眼里也带了笑意。

尉回双手抱臂还翘着二郎腿，今天穿的浅蓝色衣服有些透光，劲瘦的身形被衣服褶皱隐隐勾勒，浅色头发反着光，映得脸更白上几分。看上去格外年轻，约莫人间二十出头的模样，山途惊觉这个小店主怕是年纪真的很小，心里暗暗和自己做起比较来。

“看起来不过几十岁的样子，不会真的这么小吧？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到了地府来，在人间一定过得不好……不对啊，真的这么小是怎么和那位有瓜葛的？还安排到黄泉街来，这里的鬼少说百年，他仅仅几十岁在这开店真不会被欺负惨了吗……还没有我岁数的零头，这么小的孩子我得照顾点……”

山途垂了眼眸，错过尉回扫过来的眼神。

孟婆和三生石也不好意思多吵，拌几句嘴就收了话题。吃完了饭就该算一算账，孟婆刚想把功德点掏出来付钱，就被尉回拦住。他起身到前台取了木牌递给孟婆，“手指按在这上面就可以，它会自动收取功德点。”

孟婆拿着木牌左右看看，还从没见过这么智能的收款方式，他们以前都是一手交功德点一手交货，多的时候两只手都捧不过来。

孟婆和三生石一一付了钱，木牌就交到山途手里。

暗红色的发丝随着他低头掉落下来，垂在面前挡住了眼睛，也挡住闪过的一丝狡黠。只见他食指按在木牌上，金光亮起，“噌噌噌”一闪而过好几道，尉回都来不及拦住他，“多了多了，你交的太多了！”

“就当是存在你这，我明天还来吃。”山途弯着眼把木牌还给尉回，语气轻快。

尉回看了看他交的功德点，上面的数字看得尉回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就算明天还来，还要剩出好多……你等等我研究一下怎么退还给你……”

山途伸手按住尉回摆弄木牌的动作，毫不在乎这一点功德，“那我就后天再来，每天都来，一天两餐吃到它用完为止。”

“可我们中午不营业的呀……”尉回有些为难，一时间拿着木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也不是没见过功德，但他真是第一回见为了吃饭交了这么多功德的。在地府所有都以功德计算，多是活在人间时积攒下来的，少部分是留在地府工作换来的。山途一次性在自己这交了这么多，尉回都担心他难以在地府生活。

“没关系，我晚上来吃。”山途冲尉回眨眨眼，压低了声音小声补充，“如果好心的店主偶尔中午愿意给我一碗面的话就更好了。”

“那就先存着，你来一次扣一次的费用，每天一顿你吃完为止。要是哪天不想再吃了，我把剩下的取出来还给你。”尉回听到山途的话，立刻拍板收下，并紧急制止了他想让自己加班的意图。

开玩笑，中午不营业本就是为了偷懒，现在告诉他不知道哪一天中午毫无计划就要上班，绝计是不可能的。

山途挑眉，满是计划达成的得意。让尉回收下这一大笔功德点，他就有了每天来的理由，先前还担心来的频繁会不会被人厌烦，这下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既解决了借口，又能吃到整个黄泉街最好吃的饭，山途不知道上哪再找这么划算点买卖。

吃也吃完了，钱也付过了，孟婆和三生石正想和尉回打招呼准备回去，只听店门口的木片发出几声沉闷的响声。

“请问……现在能吃饭吗？”

众人齐刷刷回头，一个穿着不合身布衫的男鬼一手扶着门，半个身子探进店里来。四肢都是骨头架子，挂着布料被风灌成圆润的模样，脸上还有些皮肉才让他笑起来不太吓人。

“有的，还在营业，您请进……”尉回起身打算迎接，刚站起身，就见那个男鬼背后怯生生地露出一双眼睛。

孟婆侧着身子绕开挡住视线的三生石，看清门口来鬼的脸，惊讶地发现是熟悉的面孔：“孔景？好些日子没看见你了。”

得了尉回的答复，男鬼这才护着身边露脸的小鬼往里走，见到孟婆和三生石整个人都显得松弛不少。“是好几天不见，我这不是带旅游团去了一趟恶狗岭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吃饭。金鸡山今天歇业，看到这新开的一家好像是餐馆就来问问。”

孔景一手搭在身旁小鬼的肩上，低头看他，小声地问：“我们就吃这家好吗？”

小鬼轻轻地点头，伸手抓紧孔景的手，把头低得更低。孔景摸摸他的脑袋，带着他走到众人旁边。孟婆、三生石和尉回坐在一张桌子，山途一个人占了一张，孔景犹豫地看了看两边的空座，又看看山途好奇的神情，最终还是选择在山途同坐一张桌。

“这是哪来的小鬼，我怎么没见过？”孟婆打量着孔景牵来的小家伙，回想最近黄泉街见过的小孩，确实没想起来有这么一个鬼。

“嗐，我上周不是带新来的鬼们去了恶狗岭参观嘛，那边最近开始换季，刮骨风铮铮作响，几乎没有鬼呆在那。谁知道刚参观完第一座峰还没走到狗头主峰，就在角落的洞里捡了这么一个小鬼。”孔景慈爱地顺了顺小鬼的头发，安抚他有些颤抖的手。“也不知道怎么到恶狗岭去的，穷山困水，又冷又饿。这小鬼还不记事，问他什么都说不知道。我想着这小身子骨不能再放任他呆在恶狗岭了，没有饿死也会被刮骨风削成肉泥，心一软就给带了回来。”

“刚入地府不是有专门的鬼引路吗，这是怎么迷路到恶狗岭去的？黑白无常这是培训不到位？”

孟婆惊讶，恶狗岭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虽说最初是因为山峰形似恶狗才取的如此名字，但这么些年没发展起来，游荡恶鬼常年聚集于此，加上恶狗岭对亡魂的特殊之处，寻常的鬼都不会主动靠近那里，当个猎奇的旅游景点倒是最近比较火的打卡方式。

“你也知道前段时间地府无缘无故落了许多巨石，连去望乡台的路都堵了，听说砸倒了归期台的塑像，可能也把去恶狗岭路前的围栏给砸没了吧。”孔景四周张望没看见店里点菜的招牌，桌面上也空空如也，只有山途吃完的空碗孤零零地摆在他面前。“老板，请问店里怎么点菜呢？”

“我们没有菜单，来这边选想吃的菜。”尉回带着两鬼走到展示柜前，引导他们自己取了盆和夹子。看来应该在一进门就摆上流程表和引导标志，不然每个客人来都得介绍一遍也挺累人，尉回开始思考引导标志摆在哪里会更醒目一些。

孔景领着小鬼认真挑着菜，尉回则是回到大家旁边，听孟婆和三生石聊关于孔景的八卦。

“……你们很熟吗？看他不像是黄泉街的人啊。”尉回好奇地提问。

孟婆朝展示柜方向看了一眼，“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