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容洵说话时吐息轻缓,如墨的眸楚楚可怜地把人瞅着,手握得紧紧的,宛如一只在冰天雪地里头走丢的大狗遇上了来给他送吃食的人家。

他的手很凉,燕潮见的手更凉,拢在一起,不但没有相互取暖反而有点以毒攻毒的意思。

燕潮见的视线从容洵白净修长的手上挪到他的臂上,可惜被衣衫遮掩,瞧不清明。她颦颦眉,这才一把甩开容洵的手,将金玉信物收进袖中,“我看该叫元五再给你几拳。”

说罢翻身上马,一扯缰绳疾驰而去。

后头周运狠狠瞥了眼容洵,心里已经给他打上了“登徒子”的标签,贵主乃是千金之躯,你还当是那些花楼里的女子么,动手动脚,没规没矩的!腹诽完才发觉自己竟把公主和那花楼女子相比,险些没又给自己几巴掌。

容洵就瞅着他一会儿黑脸一会儿红脸,还时不时拿眼珠子瞪自己,心道这人只怕是脑子有点问题。遂招呼也不打,笑音盎然地冲他一眯眼,策马而去。留周运一人在后头怒气冲天。

二人追上燕潮见时她正停了马驻足在街边一条巷口。

“公主姐姐瞧什么呢?”容洵凑上脑袋顺着她的视线往里瞧。

这是条位于城西的街边小巷,周围住的都是些贫苦人户,冷清得很。巷子幽深狭窄,若非今日天晴,燕潮见还发现不了这么个地儿。

她的视线前方是一个双臂抱膝正蹲坐在墙边的纤弱少年。

头微垂着,长长的额发遮挡了眼睛,叫人只能隐隐瞥见他削痩的脸部轮廓。与这阴暗氛围不符的,是被放在他身侧的两筐白黄相间的竹篮。

“花……”

竹篮中盛满了数簇黄白野花,朵朵交错在一起,甚是悦目。花瓣上还沾着露珠,想必是今晨采的。

那少年听见头顶声响,倏地抬起脸,微微一滞后昏暗的眼眸忽然亮了亮。

身前的她螓首蛾眉,雪肤花貌,发上牡丹镶玉步摇簪随着弯腰的动作轻晃了两下,她恍若不觉,长睫微眨,似乎在仔细端详着自己采来的花。

他不由有些胆怯,望着她的华服衣裾,觉得这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缩着手将自己一身麻布粗衣扯紧,往后退得离她远了些。

“你在这儿卖花?”她又开口了,声音不是很温柔,甚至还有些冷淡。

他点点头。

“那卖我一篮可好?”

他思索了下,迟疑地点点头。

她便一弯嘴角,将手握拳伸到他面前,“钱,拿好了。”

少年愣了下,望着她葱白纤细的手指,将藏在身下的手缩了缩,“你放地上。”这双手太漂亮,他怕自己会弄脏了她。

燕潮见将那锭银子往地上一放,也没说话,提起他身旁的竹篮,转身便走了。

少年听着她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敢抬起头来看。掩藏于发下的一双眼睛像苍穹般澄澈,面部线条虽削痩,却不难瞧出五官精致俊丽。他望向被搁在地上的一锭银子,犹豫了下,才缓缓伸手将其握在了掌心,上边好似还残留了些她的体温。

燕潮见提着竹篮步出小巷,还不等周运开口问为什么,容洵就已伸手拔出一朵粉粉白白的野花在鼻间轻嗅:“公主姐姐当真是人美心善。”

燕潮见白他一眼,“要说话就说全。”

容洵便笑:“我是想说,公主莫非喜欢那样弱不禁风的?”

“你说你自己?”

男人被说弱不禁风,着实不是什么动听的话。可容洵不是寻常人,就是燕潮见说他像只鹌鹑他也能笑得满面春风地感谢公主夸奖,是以这会儿听了这话,便干脆将那条又细又长的胳膊往她面前一伸,“公主姐姐说得好,我的确弱不禁风。”

都不用摸,瞧上去就知道没两斤肉。

燕潮见皮肉不笑,迎着他的手臂上去就是一巴掌,她用上了点力,声音就格外的清脆。不过容洵眉头都没皱一下,“公主姐姐打得好!”

反倒惹得燕潮见颦起眉,容洵的伤难不成真好了?瞧这没脸没皮的模样,哪像个负伤之人。可又没法直接问他伤势如何,只怕问了就会被蹬鼻子上脸。

她将竹篮抱在怀中翻身上马,“时候不早了,走。”

容洵正要跟上,发现周运还杵在原地深思,存心打算逗逗这傻子,便翘起嘴角冲他笑得眉眼弯弯,“想不明白啊?”

“想不明白。”公主若想要花,宫里头什么没有,何必去买那劳什子野花?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容洵压低声音:“公主不愿嫁人只怕就是因为公主好这口呢!”说完这话他哈哈大笑两声,知道周运接下来要发作,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扬起马鞭疾驰而逃。

气得周运在后头边追边喊,直言要弄死他。

钟云茶楼位于人来人往的闹市街,若要搞什么小动作此处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但二皇子却偏偏要来个反其道而行之,这也是她那个阿兄叫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周运一直不太赞同燕潮见就这么直冲冲的上人家老巢来,人都到门口了还在说:“贵主要不……”

“不听我话?”

“属下不敢……”

燕潮见当然知道周运的顾虑,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如今在二皇子眼里,自己还算不上是敌人,她和太子不和,若要找靠山,人选自然只会是他。所以他不急不躁,一边放长线一边将她慢慢勾入洞穴。

正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道理,燕潮见自己深以为然。

如今已经不是悠哉等着傅家兄妹替她查二皇子的时候了,她得自己来,而且还得拿出些诚意,否则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瞥一眼身旁容洵,正好,容三看了她的信就知晓了她的意思,如今二人面上不点破,其实彼此心照不宣。他想拉她入局,她也正巧想探探这水已深到什么地步。

茶楼内装潢素雅低调,倒像是读书人爱来的地方。

三人被领着上楼在雅间内坐定,还不等小二说句客官今日喝什么,燕潮见就将金玉信物丢在他面前。

“验验,没错吧?”

小二面色不改,将那信物拿到眼前细瞧片刻,才颔首笑:“烟云帮,不问姓名,不问出身,出了茶楼便是陌路人,大家互不瓜葛。”他一顿,“只一点,若想加入,得拿出些诚意。”

燕潮见挑眉,“什么诚意?”

“诸位随我来。”

步出雅间,再往三楼,拐过两个长廊,小二在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隐蔽小门前停下脚步。

“你不能进。”小二看着周运,“其余二人可以进去。”

周运皱眉:“为何我不能?”

小二笑道:“周都尉,这皇都里头做生意的谁不认识您?若您入了帮,哎哟,咱们这地下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燕潮见回眸看他一眼,周运立即心领神会,“好,那我便在外头等着。”

小二又道:“方才说的诚意,娘子和郎君进去便知。”

燕潮见不知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瞥容洵一眼,见其气定神闲,还有几分悠哉,便知这人只怕不是第一回来这儿。难怪要她和容洵进去。

“走吧。”掀开布帘,推门进内,容洵跟在后边笑:“公主是真不怕呀?”

“怕什么。”里头光线昏暗,看不清明,她想起今早在亭中拉住自己衣角的燕景笙,眸光飘忽地沉了沉,“我若怕了,那他……”

“那他?”

她打住话头,望了眼刚进来的路,门已被从外边关上,身后是一片漆黑,唯有前进才能望见点点烛光。这里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另一条回廊,除了挂在壁上的烛火,便再无其他。

燕潮见起先还有些不适应里边的昏暗,顺着墙走了一会儿,方才觉得视野清晰起来,她头也没回地问:“平日里话那么多,今日怎的安静了?”

身后容洵望着燕潮见没有半点犹豫的步伐,面上没什么表情:“公主就不问问我?”

“问你?问什么?”

“比如……那日公主落水时我在做什么,或者为什么和元五打架?”他思索了下。

“那日落水时,你正巧远远地看见元五把我推下水然后赶来救了我,对吧?”她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至于为何跟元五打架……”

说到此处,偏头看他一眼:“你是为了拿他身上的信物。”

容洵面色微滞,耷拉下肩,微抬眼瞅着她:“我记得我说的分明是替公主报仇?”为了让她这样觉得,他还把脸直直往元五那废物的软拳上硬撞了好几下才留下了点印子。

“你瞧。”他指着自己的脸,“可疼了,他就是嫉妒我生得漂亮就指着我脸打!”

这话倒是惹得燕潮见笑了下,她转过身,容洵没料到她忽然停下,差点撞了个满怀,便见她明眸善睐,踮起脚伸手在他颊边一戳,“容三,别装了。”

“你若真是个傻的,今日就不会随我来。”

能背着她在山坡上如履平地的人,怎会真被一个小小元五揍得满脸是伤。

望着她近在咫尺的柔软面容,还有指尖划过自己面颊的冰凉细腻的触感,饶是容洵也不可抑制的顿了片刻,鼻间满满的萦绕着她发间的幽香。

“公主……”他空咽了两下,垂着眸对上她的视线,“……疼。”

燕潮见:“什么?”

容洵似乎有点委屈:“一码归一码,元五那厮下手真有点狠,我现在脸还疼。不仅疼,还丑,上花楼小娘子都不愿和我玩。”说罢可怜巴巴地一屁股坐下了,“疼,我不走了。”

“容三……”燕潮见从鼻子里发出声气音,是被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年才七岁呢。”

容洵厚着脸皮点点头:“公主姐姐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才七岁。”

燕潮见不耐烦了:“起来,走了。”

“我不走。”

“你不走我走。”

“哎哎,”容洵在后边唤她:“公主姐,别走啊。”

以为这人终于不耍无赖了,结果就听见他加了一句:“公主抱抱我,我就起来。”

“……哈?”

她这回终于转过身来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席地而坐的王八蛋。

脸是极漂亮的脸,眼眸像宝石般闪闪发亮,鼻梁挺立,唇若抹朱,不管搁在哪儿,都能叫人赞上一句翩翩少年郎。

可燕潮见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张脸不顺眼,特别是那双冲自己展开的手臂,她眯眼望着容洵甜甜的笑脸,“好,不过只能抱一会儿。”

容洵许是没料到她真答应了,其实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不过燕潮见没看见。她往前几步,“闭上眼。”

“公主抱就抱,要我闭眼做什么?”

“让你闭你就闭,不然我走了。”

容洵挑挑眉,只得依言闭眼。

燕潮见打量着他一动不动的手臂,紧闭的双眼,满意地颔首,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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