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世事难料(五)

皇宫发出的正式通知总是装在蓝色的信封里,无论是离职还是就任,在皇室人眼里都是正常的人事更迭,在当事人眼里,那就是天大的新闻。

捧着蓝色大信封的卢修斯·冯·巴尔豪森一脸的惊喜,他为奥蒂莉亚效命多年,今天一总得到了回报,信里通知他说,他已经是新的农业大臣了。可弗里登塔尔怎么办?想到这一点,卢修斯便坐不住了。他连忙跑出门,跳上马车,往弗里登塔尔家里赶去。

他进门的时候,弗里登塔尔正脸色惨白地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两只同一规格的蓝色信封,一看就知道是皇宫出品。弗里登塔尔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它们,握着拆信刀的手不住颤抖,到底没有勇气拆开它。

卢修斯觉得自己是走进了追悼会现场,对方虽然活着,可半只脚也已经进棺材了。他转向卢修斯,眼里一片惨然:

“我大约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卢修斯沉痛地点点头,不大忍心地告诉了他,自己已经收到了农业大臣的任命。弗里登塔尔更是一脸悲怆:

“我早就已经打包了行李,我知道无论如何自己是不能留任的,我只是不想临走的时候还被人踩到脚底下。可您知道吗?宰相她……她是如何羞辱我的?其实她只要说句重话,我就会自己离开的,可她这话实在是……叫人难以启齿。”

卢修斯轻轻嘶了一声,他大概知道弗里登塔尔说的是哪件事了。当初刚得知消息时,他也不大相信那话出自宰相——一个地位尊贵的女人——之口。对宰相忠心耿耿的他宁可相信那是无聊的造谣。现在弗里登塔尔却也这么说,似乎这会是真的?

“不管怎样,她怎么能在议会的晚会上,当众说我……说我是……是……‘拉裤子的犹太人’……”

弗里登塔尔捂着脸,显然承受了极大的羞辱和压力。他的身体在位子上左摇右晃着,卢修斯几乎是立刻就同情起他来:看来宰相确实说了这极为侮辱人的话。当然,据说就连这句话都是委婉的转述语,还被各报纸纷纷报道了。

这词是用来形容懦夫的,但实在过于粗俗和羞辱。就连得了好处的卢修斯都在暗自摇头,认为宰相实在不该用这么一个词,就算是说直接说他是个懦夫都要好看些。弗里登塔尔哆嗦着肩膀,显然对自己受到的侮辱耿耿于怀。

“还是拆开信看看吧,皇室想必是要给您客气的礼遇的。”

卢修斯力劝弗里登塔尔看一看信,免得他总去想宰相的羞辱。后者不大情愿,但架不住他的一再劝说,到底还是拆开了信。这个过程中,因为他手抖得实在太厉害,卢修斯甚至还帮了他一把。

两封信:一封是弗里登塔尔失去农业大臣职位的确认信;一封是同意保留他贵族权力的保证书。卢修斯小心地观察前任的脸色:其实作为犹太人,能够保有贵族权力,也算是一项成功了。但是显然,弗里登塔尔对后一封信也不持欢迎的态度。

“我并不稀罕这权力,如果有可能,我宁可让宰相正式收回她的言论,并且向我道歉。”

弗里登塔尔郁郁地摆弄着蓝色的信封,不停地叹着气。卢修斯简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毕竟谁都知道,让宰相道歉的可能还不如给弗里登塔尔封个公爵的可能性来得大。他也只好看着这个人背影蹒跚地退出内阁,进而退出历史的滚滚洪流。

奥蒂莉亚如此恶劣对待一个为她效命多年的人,不过是因为弗里登塔尔实在不够听话。而且她需要赶走自由派,为下一步政策变化做准备。她正在和罗马教会渐渐接触。现在教会和国家之间的冲突已经解决了,但自己不能出面说它已经结束,以免被公众认为自己业已失败。她得用外交手段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教会要求公开撤销五月法令,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奥蒂莉亚肯定是不同意的。她愿意稍微退让一下,温和地放宽对法令的执行。其实做到这一点,教皇和他的大使就已经比较满意了,反倒是温德霍斯特不大乐意。中央党固然在一些问题上迎合了宰相,但在教会问题上,他们不满足于这一点和解的姿态,他们需要进一步宽松的环境。

对此,奥蒂莉亚只好捏着鼻子再想办法,她实在需要把中央党拉到自己这一边。现在的时代正如温德霍斯特所说,已经是个“破产的自由时代”了,如果想要社会稳定,势必要用另一种全然不同的时代里取代它。保守时代就不错。保守党和中央党一旦联手,两党议员都属于有产阶级,通过他们就可以长期巩固住德国的秩序。一旦秩序稳固,教会,无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都不过是一种工具而已。

然而中央党也不总让奥蒂莉亚满意。国家现在需要的是稳定,需要自上而下形成一个家长制的形态。既然身为大家长,那不能不去关心底层的生计。要让他们能过得下去,否则随之而来的自然是动荡。

昔年奥蒂莉亚和拉萨尔这位社会党领袖谈过很多次工厂的工人问题,对它很有些见地。只是那时时机并不成熟,现在却可以藉此政策变换之时,考虑实行了。国家完全可以作为慈善机构,施惠于城市工人群体。

奥蒂莉亚相信,中央党是会和她站在一起的。毕竟罗马天主教会许多年前就仔细研究过工业化带来的弊端。美因兹主教威廉·冯·凯特勒更是发表过文章,探讨基督教和工人阶级的关系。他前两年刚刚去世,到死都在呼吁中央党推行社会改革政策。这种基础上,中央党有什么理由不同意自己的设想?

“可他们居然还真不同意!”

气炸了的奥蒂莉亚在家里对着儿子大倒苦水。谁能想到这一次中央党却和自由党站到了一起。赫伯特小心翼翼地请她细说:

“他们是有什么顾虑吗?”

“他们觉得国家干预是不可信任的。想把给工人福利的责任托付给工人联合会。他们也不想完全拒绝有关法律上责令雇主对工人负责的考虑。”

奥蒂莉亚恨得牙根痒痒:中央党这一次就是在赞成自由派!教会又是害怕工人联合会的。意见分歧这么大,根本无法推行措施。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一点点来吧。”

奥蒂莉亚憋着一口气,开始给威廉起草日后要在议会开幕式上做的演讲。她模拟着一位老年君主慈祥的口吻,循循善诱地指出,必须要制定法律,来根除社会主义的根源,减轻工业社会的弊病。越是有人反对,她越要把一切都提到日程上来。

但她还是觉得疲惫。中央党不比民族自由党,现在看来,和他们建立一个崭新而持久的政治联盟较为困难。自己还是需要在民族自由党和中央党之间反复摇摆,频繁地随机应变,否则什么都难以推行。

其实这些内政本不需要她亲自动手推行的,前段时间刚出台了一项特别宪法,设立了副宰相这个职位。但奥蒂莉亚千挑万选,才选出奥托·冯·施托尔贝格-韦尔尼格罗德伯爵这么个傀儡。她也不愿意外人了解政府的内情,因而宁愿把时间都用在操持具体琐碎上。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健康在岌岌可危着,发出无声的抗议。

赫伯特却没能及时体察到母亲身体的变化。此时此刻,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爱情中。卡罗拉特夫人现在乐意和他约会了,他们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赫伯特会把工作上的一些烦心事说给情人听,宣泄一下自己的压力。偶尔也透露一点对母亲的惧怕和小小的不满:毕竟他就连偶尔偷个懒,跑出去玩上一天都不敢让母亲知道,生怕她训斥自己渎职。

卡罗拉特也会和他讲一些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之处:她和丈夫没有多少感情,不过是相敬如宾地生活。如果是以前,她愿意这般波澜不惊地生活下去,忍受无爱的婚姻。可现在遇到了赫伯特,这一切就都产生了变数……

“我发现自己很难再忍受他了。即使只碰到他的手……不,只是看到他一眼,甚至是听到他的声音,我都感到浑身起栗,上不来气,呼吸停滞。幸好我们不需要像东方的一些国家那样同床共枕,否则我一定不能忍耐下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美人掩面而泣,赫伯特心头震颤,连忙把她揽进怀里: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现在才如此憔悴?不如你出去旅行一段时间吧,去泡泡温泉,或者干脆出国,去意大利什么的,随便哪个国家休息休息。我不能看你如此折磨自己。”

“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卡罗拉特暗暗垂泪,“难道我可以整年整年不回国吗?我不能因为厌恶他,而舍弃了你。”

“我……我休假时就会去找你。”这话赫伯特说得有些软弱,他也知道,这事自己不大能做得了主,要母亲没什么事吩咐自己才行。

卡罗拉特显然也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一只柔白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可你是外交部的大忙人,哪里能抽得出许多时间来陪我一个闲人?”

“只要是你,再多的时间我都能想办法挤出来!”被水汪汪的媚眼盯着,赫伯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母亲是个多么恐怖的存在,满心满眼只有心上人。

“别耽误了工作,我知道你看重它,也不想让你母亲失望,”卡罗拉特甜甜地笑了,倚靠在赫伯特怀里,“我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但也不能成为你的负累啊。”

“日后我们总要把这些问题都解决掉的。”赫伯特一口做出了陷入热恋的年轻人最常做出的承诺,“我们一定会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嗯,会有那么一天的。”卡罗拉特向往地微笑着,往赫伯特的怀里靠得更紧了。看着她娇艳的面庞和水波般荡漾的眼眸,赫伯特忍不住轻轻吻了上去,两个人颤抖地依偎在一起。

接下来就要开始十九世纪末的德国社会保险事业了~~

妞妞:一堆事忙不过来,儿子还去跟有夫之妇纠缠不清~~

赫伯特:那是我初恋啊~~

妞妞白眼:初恋有一个修成正果的吗?

威一……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伊莉莎:我觉得已经没人记得我了,默默飘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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