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世事难料(四)

既然奥蒂莉亚选择向中央党讨好,那么被她抛弃的,像个被情人遗忘的怨妇似的民族自由党就要奋起反击了。他们的领袖拉斯克直接在议会上向奥蒂莉亚的关税保护政策开炮,直斥那是在保护有产者,对于真正的穷人并不公正。

奥蒂莉亚自然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既然拉斯克先生这么说,那我大约也可以指责您是在保护资产较少者。在我们立法的每个阶段,您都属于这群可敬的绅士。这些人墓志铭上都写着:‘他们没有播种,没有收获,没有纺线,没有织布,却还有衣穿’。”

奥蒂莉亚这言语刻薄得令人咋舌。人人都知道她这段的原文出自《马太福音》——“你们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积蓄在仓里,你们的父尚且养活它,你们不比飞鸟贵重得多吗?”然而现在自奥蒂莉亚口里拐了个弯说出来,意思全变了,听得人头皮发麻,脸皮发胀。

而奥蒂莉亚还不罢休,她继续骂下去,近乎粗鄙之语,骂得拉斯克几次想从席上跳起来,夺门而去。幸亏他的同僚们紧紧抓住了他,才没让这尴尬的一幕出现。但是随后却出现了更尴尬的一幕——奥蒂莉亚骂得实在太难听,连议长都听不下去了,他拼命摇着手中的铃:

“请宰相注意用词,注意文明,注意礼貌!这里是议会,请使用议会辩论中可以使用的词汇!”

这铃声显然是让奥蒂莉亚很不爽的,因为她随即就把矛头指向了议长和他的铃:“那个铃有什么意义?它最好就是在议会里默不作声。我才是德意志最高级的官员,我现在就是这个议会的议长!议长的那些规矩管不了我,他不可能打断我,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用摇铃为威胁我!或许之后,他会批评我的演说,或者批评那些议会的成员,甚至可能向他们的上级提出抱怨。但如果他试图用这种方法执行纪律,那就是迈出了向解散议会前进的一步。”

这下连议长一时都噤若寒蝉。他们对眼前这女人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地按着她的规则行事,至少议长再不敢摇铃了。只是这政策关系到的利益太多,于是过不了一会儿,议员们便又叽叽喳喳地辩论起来。

许多委员会的成员也参与进纷争里。保护这种商品还是那种商品,利率定位多少,为此来游说的利益集团实在太多了。这政策需要一个基本的条件,而这个条件,这次是中央党提出的。他们的领袖弗兰肯斯坦主持草拟保护性关税的法案,提出了一条最重要的条款——限制海关收入的总额。

德意志帝国收取关税的额度被控制在1.3亿马克以内。超出的部分则流入其他各邦国。这条款被人称作“弗兰肯斯坦条款”。奥蒂莉亚倒不怎么反感弗兰肯斯坦提出的内容,保守党也不反对,自由派对此大加指责。然而在投票时,保守派和中央党加起来投了211张赞成票,远超自由派的122张反对票,弗兰肯斯坦条款到底获得了通过。

好容易这些利益纠葛的条条框框都相互辩论,达成一致,告一段落,奥蒂莉亚也同意让弗兰肯斯坦条款成为法案通过的先决条件。她还需要最后一次在这个阶段的谢幕表演,一次演讲。这对奥蒂莉亚来说简直驾轻就熟:

“……既然成为一名大臣,我就已经不属于任何一个党派,也不能加入哪个党派。我已经成功地遭到了所有党派的记恨和极少数人的喜爱。而这些爱与恨又还在不断变化中。”

这些话落在温德霍斯特和其他中央党人的耳中,就显得不那么舒服了,好似他们是投机取巧获得奥蒂莉亚青睐的一般。于是温德霍斯特代表中央党做出回应:

“我们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基于事件的发展,基于大多数人息息相关的利益,没有其他别的理由。”

对此,奥蒂莉亚不过一笑置之。谁都知道这是官面上堂皇的表态,说出来让记者好登在报纸上的,事实是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也有人不大识趣,跳出来指责她:

“根据一些传闻,宰相曾欺骗温德霍斯特先生,以获得他对法案的支持。对此宰相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这个真没有,”奥蒂莉亚想笑出声,她也就真的大笑起来,反正议长现在完全不敢摇那该死的铃,“无论如何,我要对你说,不管是哪个人,想骗我就必须得早点起床。”

这话引发了哄堂大笑,一扫过去时日里议会场中的尴尬。三天后,关税保护法案以100票的多数优势获得了通过。

关税法案的税额稍微偏高了些,传言其中木材的税额是奥蒂莉亚亲手写上去的,当然这一条目前没人能证实。法令更多限制的是工业品的进口,但以农业为靠山的容克们也一样对宰相表示满意,毕竟这证明了宰相她到底还是自己这边的人,乐意维护容克的利益。工业家自不必说,个个额手称庆,对宰相大加支持。

“‘铁与血’的口号过时啦,要换一个温和一点的旗号,”奥蒂莉亚把这一条告诉忠心耿耿的布赫尔,让他去给报纸编辑们布置任务,“不妨换成‘铁与谷’吧。”

既然要改弦更张,那不如做得更加彻底一点。民族自由党人已经被抛弃了,尽管他们支持了宰相许多年,宰相却毫不留情地让他们成为了现下议会中的嘲笑对象。如今中央党风头正劲。为着拉拢他们,文化斗争也要悄无声息地停止了。比方说,从前激进反对教会,被奥蒂莉亚荣宠一时的文化大臣法尔克在法案生效的前两天静悄悄地辞了职。奥蒂莉亚另选了一名保守派的候选人接替了他——罗伯特·冯·普特卡默尔。

这个普特卡默尔和她那几乎被遗忘到尘埃里的前夫约翰确属亲戚关系。毕竟普特卡默尔家族乃是波美拉尼亚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家族。虽然宰相避讳提到她那生前很不成器的前夫,但这并不能影响普特卡默尔家族的壮大。迄今为止,光是在普鲁士军中拥有将军军衔的普特卡默尔就有15名之多,各级官员更是高达250人,甚至超过了声名赫赫的克莱斯特家族。

如果不是奥蒂莉亚的坚持,她的长子也要成为这个家族的一员。或许是因为择定这个儿子做继承人,奥蒂莉亚对普特卡默尔家的陈年旧怨也略微放下了一二,愿意伸出提携之手。这叫赫伯特暗自雀跃。他尽管这些年已经全然认同了自己是一个俾斯麦,但对普特卡默尔家族的感情依旧深刻。母亲能和自己的父族消弭旧日恩怨,他一百个举手赞成。只是听母亲抱怨的口吻,这点偏见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消失的:

“假如我之前知道他每天花半个小时梳自己的胡子,我永远都不会让他当上大臣。”

罗伯特·冯·普特卡默尔蓄着一把相当漂亮的大胡子。赫伯特憋着一口气,试图为他辩解一二:

“普特卡默尔先生也不是全无优点。”

“确实,我记得他游泳不错。”奥蒂莉亚若有所思,赫伯特一口老血:游泳算哪门子优点啊!

“但他游泳好得过了头,碰到个水坑就去游。”奥蒂莉亚冷言冷语,赫伯特泪流满面:好嘛,连唯一的优点也没了。

不管怎么样,好歹法尔克的离职和普特卡默尔的上台都还算和平低调,没有引起什么纠纷。相形之下,农业大臣弗里登塔尔的离职就显得相当难堪了。弗里登塔尔其实可算根正苗红,亲奥蒂莉亚的德意志帝国党正是他参与创立的,他自己也有庄园,和奥蒂莉亚的方式也相近,也热爱乡村生活。

但是奥蒂莉亚下决心要把自己内阁中残余的自由党都清理掉,弗里登塔尔便成了碍眼的存在。当然,奥蒂莉亚还不至于直接动手赶人,但她有自己独特的方式。首先要找到威廉,然后在他耳边理直气壮地说出一席话来:

“弗里登塔尔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的妻子或许更有野心。他做了大臣,但并不满足,他的野心是以未来为资本的。”

“这怎么说?”经历了罗恩亡故的威廉一听到“未来”这个词,心里不免会咯噔一声。

“他和一些所谓‘未来的大臣们’保持着联系,”奥蒂莉亚摇唇鼓舌,在看到威廉豁然变色后又轻声细语地安慰,“陛下放心,不过是极小撮的人。”

威廉却不肯就此放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小撮?多小的一小撮?”

“请陛下原谅,我恐怕他们预计,当上帝召唤皇储殿下登基时,殿下会任命一个自由党的内阁。按此估计,合适的人选总有五六名,而这些‘未来的大臣’中,弗里登塔尔无疑是手段最高明的一个。”

眼看威廉蹙着眉,神情冷漠,若有所思,奥蒂莉亚就知道,撤换弗里登塔尔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了。

妞妞很快就要有抑郁倾向了,下坡路要走起了~~

关税保护政策对德国还是影响深远的,尤其是弗兰肯斯坦条款。因为帝国拿的是定额,1914年以前一段时间德国预算紧缩,总参那边担心俄国法国借机提升军事实力,德国预算紧缩跟不上,多了的钱分流给联邦,又拿不到。干脆7月开打吧~~(尼尔·弗格森的观点啦)

普特卡默尔:我就是留了个胡子,喜欢游个泳而已……

赫伯特:所以我机智地只留小胡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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