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奥蒂莉亚的春风得意,安德拉西就要消沉许多。他对本国的外交政策已经感到彻底的失望了,想要回到匈牙利,开始一段隐居生活。他淡漠地向奥蒂莉亚描绘着乡村庄园的美好,后者却在盘算奥匈帝国此时的境况。
那位睿智冷静的皇太后苏菲已经去世多年,皇后完全成为了宫中的女主人。然而她对政治似乎放弃了热情,转而痴迷于骑马。因为嫌匈牙利的狩猎季节太短,甚至跑去英国的怀特岛和爱尔兰开辟新的马场,为爱马一掷千金,这自然招致对她过分奢侈的批评。而且她沉溺于娱乐和运动中,对国事活动敷衍塞责,甚至直接缺席,这都引起了诸多非议。然而因为皇帝对她的爱恋和不加约束,皇后对这些批评全不理睬。
在奥蒂莉亚看来,皇帝弗朗茨的处境还是相当可怜的。国内危机四伏,斗争纷涌迭起,妻子丝毫不想分忧解难。这么多年来,他工作得像个勤勤恳恳的公务员,不得不独自一人承担礼宾的职责和负担,自母亲死后便再无家庭温暖。
这样想来,自己对威廉真的不错,甚至还把小儿子牺牲给了他。奥蒂莉亚不由得在心里歌颂起自己的分外伟大来,要知道比尔哭唧唧地求自己带他出宫,自己都为了威廉晚年的安乐没有应允,自己真是太为他着想了。当然,她这一番自我赞颂要是被比尔听见,怕是要嚎啕大哭地在内心痛斥母亲的歪曲事实了。
“……不过,若是可以巩固两国关系,共同防御俄国,那我可以暂且不急着退隐,留任几周,最后为国出一点绵薄之力。”
幸而安德拉西的话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奥蒂莉亚立即堆起了满面的笑容:
“您的选择真是正确无比。这样一来,奥地利的政策便会持续连贯下去。一旦我们两国的友谊坚固无比,俄国就只好改变自己的态度。”
安德拉西对此自然是欢迎的。鉴于奥蒂莉亚要在加施泰因停留一段时间,他提议趁着这两日双方好好谈判一番。奥蒂莉亚自然满口应允。
在哈布斯堡皇室眼中,奥蒂莉亚的前来是值得欢迎的。虽然建立了貌合神离的三皇同盟,但在哈布斯堡家族眼中,霍亨索伦皇室才可以算是他们的同类,罗曼诺夫那种斯拉夫人完全是异种。在此种思想的加持下,奥蒂莉亚的谈判颇受欢迎。
尽管如此,他们谈判的条款还是限制严格。几轮讨论下来,总算达成了一致的结论:
一,两国在受到俄国进攻时,双方必须以各自的全部武力相助,未经双方同意不得缔结和约。
二,若一方遭到另一大国进攻,对方须恪守善意中立。如俄国参与侵略国一方,则第一条立即生效。
奥地利坚持这样的条款是为了避免卷入德法冲突,万一法国人突然发疯,坚决要收回阿尔萨斯-洛林呢?奥蒂莉亚倒是想争取更多的利益,但安德拉西在这方面咬得很死,一步不肯退让。奥蒂莉亚一度为此十分恼火。
“要么接受我的提议,要么……”她威胁地盯着谈判的奥地利代表,庞大的身躯靠近他们,鼻尖几乎碰到了鼻尖上。
安德拉西沉默着,他心里未尝不感到恐惧和战栗。但一想到自己已经有了归隐之心,他忽然又有了些一往无前的勇气:大不了辞职了事!于是他沉默着,像一块坚硬的磐石。奥蒂莉亚锐利冷酷的视线紧逼着他,他却视若无睹,只是等待对方说出最后的威胁之语。
“要么,就只能我来接受你们啦!”谁想到奥蒂莉亚忽然话锋一转,还纵声大笑起来。她深知在此等国际局势下,自己能拉拢的坚固盟友也就奥地利一个,实在不必现在开罪他们。于是她话风轻飘飘转变,所有人都为此松了一口气,应景地跟着笑起来。
于是两国的协定的基调就此定了下来。维也纳的官方报纸刊登了文章,高度赞扬了新的协议。不受约束的地方媒体更是文章如雪片般飞舞,全在热烈欢迎协定的诞生。初步意向达成,接下来近一步谈判的工作就要交给两国的外交部了。而奥蒂莉亚则要硬着头皮回宫,去和威廉打一场另外的战争。
“奥蒂莉亚,你……你……唉!”威廉还能对奥蒂莉亚说出什么来呢?难道要再抓着她吵上一架吗?他们两个的年纪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多岁了,闹起来简直要让小孩子都笑掉大牙。因此虽然奥蒂莉亚做足了准备,威廉到底忍耐下来,没和她暴跳如雷。
“难道我的外交政策陛下不甚满意?”奥蒂莉亚明知故问,装模作样。若是平日,威廉一准要跳起来,但这次他只是冷哼一声,垮下了脸,开始诉起苦来:
“你是宰相,你有自己的考量。我对政治是不大通晓,可我对人情世故自认比你老道些。这次我见到了我那可怜的外甥,他对我一番哭诉,我也应允了他的所求。现在难道要全盘推翻吗?”
又不是签过字的协议,还比不上卫生间里的厕纸。奥蒂莉亚在心里咕哝着,当然,签过字的也不一定比得上,何况只是君主之间的个人情谊。只是她不好把话说得如此粗俗,只好耐着性子询问:
“那陛下的意思是?”
“我到底是位君主,到头来言而无信岂不叫人笑话?到如此田地的话,这个君主头衔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威廉这话里隐约含上了退位的意思,然而奥蒂莉亚是受他威胁的人吗?显然不是。威廉可以退位,自己可以辞职呀:
“身为宰相,也不可言而无信,政策朝令夕改。我这次见到安德拉西伯爵,他跟我说,若不是为了新的协定,他一早就提交辞职报告,归隐庄园了。我倒是很能理解他,与其处处受人掣制,倒不如一走了之,还落个清净。”
威廉的脸色随着奥蒂莉亚越说越多,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仿佛一锅在厨房放了十多天的粥,浓稠得几乎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奥蒂莉亚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等着他大发雷霆,然而威廉竟然没有,反倒继续凄凄切切地念叨起来:
“自然,你是有你的道理的。只是长此以往,做个君主又有什么意思?”
“宰相不能实施自己的政策,做个宰相又有什么意思?”既然威廉不发火,奥蒂莉亚也比较克制,她跟着诉苦,语调和威廉如出一辙。
守着两人的莱恩多夫伯爵和奥蒂莉亚的秘书霍尔斯泰因相对无语,就只好盯着这两个掌握着帝国最大权力的人跟小孩子一样,争相诉苦。最后,他们两个在默契的点头后,悄悄退了出来。
“不能让陛下和宰相一直这样说下去。”
“自然。德奥同盟是宰相制定的政策,因此惹来他们之间的个人矛盾,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需要找个人调解一下,只是谁来当这个人选呢?”
“霍恩洛厄侯爵如何?”
霍恩洛厄是巴伐利亚的贵族,现在正出任驻巴黎大使,思想倾向自由派,但对于宰相他也颇有敬意,乐意为她所驱使。又因为他的出身,皇帝也对他十分尊敬。由他来调解二人的矛盾再好不过了。莱恩多夫对霍尔斯泰因提出的人选万分满意,立即着手安排了下去。然后他们二人又咬着牙回去,作好作歹劝住了还在相对诉苦的两人,要他们各自回去冷静冷静。
“所以今天又是出宫无望的一天。”比尔扁扁小嘴,已经对母亲没什么指望了。
奥蒂莉亚其实知道沙皇给威廉写来的信的大致内容,里面充斥着误会和抱怨。但她本就对俄国有些不信任,现在沙皇和哥尔查科夫搞出来的事情只是助长了这一倾向。于是她一回去就开始给威廉写信,态度相当严厉:
“沙皇做出的所有的友好表示都是极其不重要的,请看他的话里毫不隐讳地对陛下的恐吓,如果您不肯把自己的政策受制于他的政策之下,他就说出这样的恐吓来。在君主和君主的交际中,……这样恐吓的话必定是破坏友好关系的先兆,除非有许多条约阻止这种破坏。君主之间应相见以礼,不应用如此无礼的腔调,即使已经宣战的君主之间,向来也是不允许这样的……”
接着她又谈到了俄国的扩军计划,谈到普鲁士是如何帮助俄国,与之亲善,俄国又是如何忘恩负义的。最后她谈起了自己对奥地利的态度:
“我们与奥地利之间,比和俄国有更多共同之处。我们和奥地利血统相同,信仰相同,都使用日耳曼语……我们与奥地利联合,更合乎德国的舆论,很可能会更为持久,胜过与俄国的联合。但从另一方面而言,您和沙皇的个人交情,却使得与俄国联合更为有利。但是现在这一有利条件已经遇到阻碍了。在我看来,我们应该竭力培养我们与奥地利之间的友谊。”
威廉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几乎要对着霍恩洛厄拍桌子了:“她就在那里危言耸听,沙皇何曾对我无礼过?我现在就写信把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回忆出来,让她好好看看。我们之间那都是和气的保证和纯粹的友谊。”
霍恩洛厄一边点头,一边自我反省:自己究竟是怎么就头脑一热,答应给这两个家伙做调解的?这哪里是一国之君和一国之相,分明是两头犟驴!但他还得轻声细语地劝说:
“宰相现在几乎每天都送来讨论欧洲政策的文章,或许您可以好好研究一下?宰相自然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的。”
“可是我的外甥郑重其事地和我赔了不是,态度和气至极!我们之间现在什么芥蒂都没有了!”威廉终于气咻咻地拍起了桌子,“我为这样的信任所激动,扪心自问,我觉得实在不能答应宰相的提议。”
霍恩洛厄简直想当场撂挑子不干了,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会被莱恩多夫和霍尔斯泰因骗来做这份苦差。其实这件事,宰相算是有理有据,然而皇帝他担心会在朋友外甥面前显得出尔反尔。一方是国家和外交,一方是亲情和私谊,根本不是一回事嘛。
“俾斯麦她可把我害苦喽,”威廉还在一旁嘟嘟囔囔,“她让我进退两难了。我宁可让位,把政权交给我的儿子,也不愿欺瞒我信任的人,对俄国耍什么阴谋诡计。”
“外交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陛下。”霍恩洛厄缓缓劝着,虽然这两者之间现在差异也不大。
“总之如果宰相真的想和安德拉西讨论些什么,我也不是全不允许。但她不许和奥地利结盟,我决不答应!她自己当年还说过,联盟就是一种束缚呢,她也说过奥地利是靠不住的。”
威廉现在像个任性的孩子,弄得霍恩洛厄全不知该从何劝起。好在威廉到底不敢完全不和奥蒂莉亚让步,总算松了一点口风:
“反正,要是与奥地利结盟对德国确实不可缺少,那我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它的矛头决不该针对俄国人,应该要防备渴望复仇的法国人。”
“开什么玩笑!安德拉西哪里能接受搅进法国事务里?”听到传话的奥蒂莉亚几乎气得当场跳起来,她把扶手椅拍得砰砰作响,“陛下异想天开能不能有个限度?”
霍恩洛厄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好垂手静默。奥蒂莉亚自己发了一通脾气,总算平静了一些。她转身掏出一封信递给对方:
“管不了了!陛下虽说在胡思乱想,我作为宰相,却不能不就此去询问安德拉西。我这就到加施泰因去。等我和他谈判时,你记得把这封信给陛下。”
奥蒂莉亚的这次谈判果然很不顺利,安德拉西根本不能接受结盟对付法国人的设想。他现在已经指定了后任,是一位职业外交官海尔默男爵。此人对俄国人怀有极大的仇恨,他和安德拉西一道,坚持要缔结最初的反俄协定。
而此时,威廉也看到了奥蒂莉亚写来的信:“我的精神相当不佳,身体也跟着垮了下来,我确信自己很难持续承受如此的压力。如果我有幸能够在对时局有重大影响的政治问题上与皇帝有相同的见解,我或许可以继续为皇帝效劳。但现在我身体很差,无法想象如何在这么多限制之下继续处理国家事务。我忍受这些限制已经许多年了,其间我一直在奋斗,从未停止。我相信在在这许多年里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假如这样的情势得不到改变,八天或十天以后我就要递交正式的辞职书,也就是说,按帝国的法律,我会宣布辞职。”
霍尔斯泰因:宰相又又又要辞职啦~~
莱恩多夫:皇帝又又又要退位啦~
围观群众:啥时候真的辞职退位啊,看都看烦啦~~
弗里茨泪流满面:能不能给句准话啊?狼来了多少年了,一个不辞职,一个不退位,天下岂有六十年太子乎?
PS:马上就圣诞节啦,很快可以更雷邓啦,(~ ̄▽ ̄)~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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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世事难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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