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每况愈下(五)

奥蒂莉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得如此神清气爽了,以至于当她睁开眼睛,看见明亮的日光时,她怀疑自己可能根本没有睡着觉。

但这是不可能的。她身上还散发着缬草油的味道,施魏宁格还握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来是就这么坐了整整一夜。奥蒂莉亚恍惚中觉得一切都是那样不可置信,困扰自己的失眠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施魏宁格就这样,一跃成为了奥蒂莉亚相当信任的人。而他也没有辜负这番信任,开始好好规划起了奥蒂莉亚的治疗方案。

“您工作的时间要确定好。娱乐、运动和休息的时间都要划分好,要定时。我会根据这些来确定您睡觉和起床的时间。还有,饮食一定要节制。”

不过当奥蒂莉亚听完施魏宁格简单叙述的诊疗方案时,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乐趣?施魏宁格对此不为所动,他无情地指出:

“您的新食谱我稍后会确定好,为了不让您产生被特殊待遇的挫败感,您全家最好都按新食谱用餐。如果您愿意,我享受同等待遇也是可以的。”

“我还能吃什么?”奥蒂莉亚有不祥的预感,她瞪圆了眼睛,对于施魏宁格想剥夺她关于美食的乐趣而不以为然,“我还能吃牛排吗?鹿肉呢?”

“您要吃鱼,主要吃鱼,”施魏宁格皱着眉,想了想,为着奥蒂莉亚脸上极度沮丧的神情,勉为其难地比划了一下手指,“烤肉嘛,也不是不能吃,可以吃这么一点。对,就这么一点点。”

“那样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奥蒂莉亚觉得自己委屈得像个比尔那么大的孩子。美食算是她生活中仅剩不多的愉快了。

“您再不节食,是很容易猝死的。死了的话,那人生可就真没什么乐趣了。”

施魏宁格无情地看了奥蒂莉亚一眼,后者不由得哀叹:这个新医生什么都好,对自己也直率坦白,就是有时候坦白得实在过了头。按照他的说法,自己要是不严格遵从医嘱,估计是没什么活路了。

“饮食上我们要不要再打个商量?”奥蒂莉亚决定,实在没有回旋余地,就让家里的几个孩子跟自己吃一样的东西,不然自己会郁闷得发疯的。

“您就不要用自己的生命健康讨价还价了。”施魏宁格一口拒绝的同时,委婉地提醒了她一句,“其实也没有那么痛苦,至少您可以让玛丽小姐陪着您一起这么用餐。反正……”

“嗯?”

“对她没什么坏处的。”施魏宁格想了想玛丽那圆滚滚的胳膊,觉得她完全可以和奥蒂莉亚一起减减肥。

“她肯定得跟我一起同甘苦,共患难。”这么凄惨的处境,可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受罪。奥蒂莉亚叹息着,又准备去床头摸自己的烟斗。施魏宁格眼明手快地把自己记录病情的本子按在了上面,态度严厉:

“烟一定要适量。”

“真的不要让人活了!”

没了美食,再没了烟草,要不是看在这家伙能解决自己的失眠问题的份上,奥蒂莉亚现在就要跳着脚骂人了!奈何施魏宁格某些方面上比她还要专横跋扈,而且丝毫不惧怕她的滔天怒火。他只是严肃地盯着奥蒂莉亚,把他叮得浑身发毛:

“一天最多三烟斗。”

“开什么玩笑?”三烟斗的烟还不够自己塞牙缝的。奥蒂莉亚立即讨价还价,“怎么也得十烟斗。”

“最多三烟斗”

“好歹也要有八烟斗。”

“四烟斗不能再多。”

“七烟斗行不行?”

……

经过一番艰难谈判,最后两人以五烟斗敲定了价格。奥蒂莉亚只觉得这比和欧洲其他国家谈判都来得要命。想想这日子搞不好要过一年,她顿时欲哭无泪。

真正欲哭无泪的还有玛丽,上帝啊,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了?病的人明明是自己母亲,干嘛还要殃及到自己啊?她第一天跟着母亲一起用餐,就忍不住想哭。

早餐不再丰盛了,烤肉和蔬菜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鸡蛋和牛奶,顶多把牛奶换成茶。午餐只有一点鲱鱼,那可怜巴巴的份量,塞牙缝都不够,甜点也不见了踪影。她拖着半饥半饱的胃一直挨到下午四点钟,满心指望能有一顿丰盛的下午茶。谁知道仆人居然只端上来一小壶牛奶!

“这是要把人都饿死吗?”眼看玛丽拎着裙子原地直跳脚,奥蒂莉亚顿觉自己郁闷的心情消散了不少:终归不是自己一个人要忍饥挨饿啊。

“适当节食和少食多餐是有利于身体健康的。这不仅仅是针对宰相殿下本人,对每个人,甚至健康的人,都是适用的。”

施魏宁格的解释并没有让玛丽平静多少,她毫无淑女形象地撇着嘴:“我看您就是想把我们都饿死,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请您相信我,如果医生真的想要用死亡解决问题,饿死绝对是奏效最慢,最不可控的一种。有很多方法都比它好用。”

施魏宁格的话叫玛丽背后冷飕飕起来,她看看牛奶壶,觉得它也挺适合下毒的。算了,还是不要得罪医生为好。反正还有晚餐呢。

当看到晚餐还是一小壶牛奶时,玛丽感觉自己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现在唯一的感受就是胃里火烧火燎的空虚,她是真的饿啊!只是她不好再去和施魏宁格争执,只好眨巴着水汪汪可怜巴巴的大眼睛望着母亲。奥蒂莉亚回给她一个同病相怜的悲情眼神:亲爱的,你以为我不饿吗?

然而无比固执的奥蒂莉亚这次棋逢对手,被施魏宁格管束得死死的。晚上睡觉前,她正打算像平时一样喝杯酒,手里的杯子就被对方拽走了,还留下了轻飘飘的一句:

“烈酒以后也是不能喝的了。如果您想喝,红酒可以来一点。”

奥蒂莉亚咣当一声,由着自己砸在了枕头上:这样的人生,真是毫无趣味可言啊!施魏宁格淡然地放好杯子,又坐到了那张椅子上,轻柔地握住了奥蒂莉亚的手:

“殿下,为了您的健康,您只好忍受一些痛苦。相信我,您会好起来的。现在请您放松精神,好好睡一觉吧,什么都不要去想,我在这里陪着您。”

奥蒂莉亚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施魏宁格这样温柔的态度,她会因此联想到一些愉悦温暖的记忆。她闭着眼睛,听从他的叮嘱,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睡意很快席卷而来,她又陷入了一个舒适的梦境中。

威廉很快知道了奥蒂莉亚的诊疗方案。这还要拜比尔所赐。他跟着玛尔维妮从巴伐利亚回来后,一直磨磨蹭蹭不愿回宫受拘束,于是玛尔维妮便把他送还给奥蒂莉亚。只是在体验了一天俾斯麦府上的新食谱后,比尔落荒而逃,一溜烟地跑回了宫里。上帝啊,皇帝虽然吝啬了些,可是也不至于不让自己吃饱肚子啊!

“宰相她就需要一个能管得住她的人!”威廉觉得施魏宁格真是为他出了一口恶气。想想奥蒂莉亚每每到宫里赴宴,都要和人私下里说,自己让她吃不饱肚子。哼,现在她活该过真的吃不饱的日子!

“妈妈真的不会被饿死吗?”

比尔相当为此担忧。反正他觉得自己是很可能被饿死的。威廉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瓜,想到腓特烈·卡尔王子代为转达的医嘱:比尔需要加强营养,不许挑食。威廉决定,给这个乖宝贝儿子加餐。最好再找个画家来,把他们丰盛的餐食画下来,送到奥蒂莉亚面前去,让她看一看。

“放心吧,有医生看着呢,她不会有事的。”

奥蒂莉亚现在正在和医生斗智斗勇。施魏宁格今天八点钟就把她从床上揪了起来,奥蒂莉亚简直是怨气冲天:“您总说我睡眠不足,现在好容易足了,您又要我早早起床。”

“规律生活是您恢复健康的基石。”施魏宁格一板一眼地说着,“请您换一件适于运动的衣服,我看您应该开始锻炼了。”

于是沉浸在起床气里的奥蒂莉亚,忽然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两个哑铃,施魏宁格目光严肃地盯着自己:“您现在就要开始运动了,需要我给您喊拍子吗?”

“不……”

奥蒂莉亚几乎是拖着两条胳膊,有气无力地上下挥舞着。她为什么要听信玛尔维妮那个满口谎言的妹妹?相信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医生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运动完的奥蒂莉亚觉得自己胃口大开,绝对可以大吃一顿。她现在眼前满是各种美食:冻肉、熏肉、龙虾、火腿……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鲥鱼,那一点都不好吃!而且还只有一点点!奥蒂莉亚瞪着面前的小盘子,险些泪流满面。以她那暴躁的脾气,她觉得自己已经忍到了极限了:

“这就是我的午餐?”

“是的,殿下。”

听到这个回答的玛丽正低着头,用叉子在鱼肉上一下一下地戳着。她对每天的午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指望着陪母亲吃完后,自己躲回房间里靠奶油小蛋糕过活。但是奥蒂莉亚没有小蛋糕,所以她的怒气在节节攀升:

“即使我运动了一早上,也只有这点东西可以吃?”

“是的,殿下。”

“你简直是疯了!”

奥蒂莉亚认为,自己对施魏宁格大吼大叫得不厉害,看玛丽那淡定的表情就知道,这绝对是她习惯范围内的吼叫。如果对面的是她的下属,肯定会被震慑住。但是很可惜,施魏宁格是个和她一样专横的人,所以他以同样高的调门回了过去:

“很好,那您直接请个兽医给您治病吧。告辞!”

然后奥蒂莉亚目瞪口呆地看到,自己的家庭医生扭头就走,丝毫不带任何留恋。她那无往不利的怒气居然失效了。玛丽有一点振奋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以后可以吃饱了?然而她的梦想是美好的。她发现自己那相当跋扈的母亲居然服软了。她居然出言挽留起了那个医生。那也就是说,自己还是只能偷偷摸摸地靠小蛋糕撑下去。玛丽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比母亲还要沮丧。

某种程度上,施魏宁格正是靠着比奥蒂莉亚还要坏的脾气,才勉强震慑住了她。不知不觉两个星期过去,奥蒂莉亚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睡眠当真好转了。现在不需要施魏宁格握着她的手,她也可以一觉睡到天亮了。

施魏宁格在当时被视为江湖游医,很被正统医生看不上。怎么说呢?感觉他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问题。比如他觉得传统药物治疗是伪科学,宣传自己的天然治愈法,某种程度上也能理解,为啥正统派看不上他。毕竟巴斯德已经开创了微生物生理学,大家都在研究病菌。但是刚好他对宰相特别对症下药,因为宰相的病很大一部分的确来自臆想和过分紧张。他刚好把宰相当成一个需要关心照顾的病人来对待,某种程度上偏向心理疗法一点,结果具备了其他外科医生没有的优势。不过一直过了小二十年,施莱尼茨的医学地位才勉强被承认了一点。之前宰相把他安排在柏林的医疗团队里,其他医生话都不跟他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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