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人怎么了?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真的能治好姐姐的病,是只猴子也行啊。”
玛尔维妮带回来的犹太人在医学界有着相当不好的声名,但显然她一点都不在意,还能理直气壮地把所有质疑的人反驳回去。她对自己的眼光素来很有自信,
“我看治疗比尔的身子很有一套,所以就问了问他愿不愿意来做你的家庭医生。他立即就同意了下来。我想你不会拘泥于他那些不好的名声的,就直接把他领过来了。”
玛尔维妮先一步和奥蒂莉亚介绍了她刚认识不久的恩斯特·施魏宁格医生。她把对方的履历娓娓道来,听上去他是个很优秀的医生:出生于上普法尔茨,慕尼黑大学硕士学位,看起来职业生涯理当一帆风顺。
“他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声名狼藉?看样子不是医术不精。”
奥蒂莉亚倒不歧视犹太人,反正她最信任的银行家布莱希罗德也是犹太人。她只是在意这医生的专业水准。
“感情上的事,”玛尔维妮多少也为这感到头疼,“几年前他为这事还坐了四个月的牢。”
“什么情况?”
一说感情问题,奥蒂莉亚就联想到大儿子,顿时一阵头疼。赫伯特这孩子,直到现在也不像个从感情困局中走出来的样子。大概非得到卡罗拉特夫人重新嫁人,他才有可能好一些吧。
“他冒犯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遗孀。”玛尔维妮耸耸肩,看到奥蒂莉亚蹙着眉,她忙又解释了一句,“不必担心他以后会犯同样的错误,那个女人已经亡故了。”
奥蒂莉亚满是疑惑地看向妹妹,微微咋舌:“很有意思啊。这样一个男人,竟能让你也接受他那实在不堪的过去。”
“我觉得他的专业技术足以弥补他私人生活上的缺陷,”玛尔维妮担忧地握住奥蒂莉亚的手,“我看他很好,比尔的身体经他治疗,也不像过去那样孱弱了。你的情况又越来越糟,其他医生的治疗还总不见效。不妨就让这个南方人试一试吧。”
只是试一试,奥蒂莉亚还不至于一口回绝。何况比尔刚刚眼泪汪汪扑在她床前的模样她也见到了,的确要比往日结实一些。奥蒂莉亚于是点一点头,表示了同意。
出乎意料,施魏宁格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岁数几乎要比奥蒂莉亚小了一半。他中等身材,相当消瘦,称得上相貌堂堂,只是留着一脸浓密的黑胡子,一双幽深的黑眼睛炯炯有神。他显然是为了谒见奥蒂莉亚而精心打扮过,戴着一顶大礼帽,穿着一件晨礼服,内搭了一件白马甲,还打着一条花纹雅致的领带。
这很不符合奥蒂莉亚对医生的第一印象——他居然没有穿白大褂。她就当真这么指出来了:“难道医生不都该穿着白大褂吗?”
施魏宁格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说出的话却相当不客气:“殿下,难道您出席每个场合都穿宫装吗?”
许多年没有人这么富有攻击性的和奥蒂莉亚说过话了,议会的那帮家伙除外。奥蒂莉亚一时吃惊不小:“似乎您在我这里的求职还没有成功呢。”
“如果病人没有听从医生话的自觉,那这求职还是不成功的好。”
奥蒂莉亚头一次见到比自己还专横跋扈的人,已经完全被惊呆了。要知道她这些年脾气见长,从没有人敢公然忤逆自己。就连威廉跟自己说话都有些小心翼翼,一旦触怒了自己,还要拐弯抹角地来道歉。现在一介小小医生,就敢如此对自己出言不逊。这样想想,似乎赫伯特还不算离经叛道的很厉害?
这样想想,奥蒂莉亚居然还有点欣慰。她从枕头下面摸出自己的烟斗,点上烟猛吸了几口,给自己压压惊。施魏宁格冷眼旁观着,忽然冒出一句:
“治病的第一件事,请您戒烟。”
“咳咳咳!”奥蒂莉亚剧烈咳嗽起来,戒烟?那还不如杀了她算了,“那就叫我病死好了。”
“不戒烟的话,您离病死也就只有一线之隔了。”施魏宁格通过肉眼观察,已经对奥蒂莉亚的身体状况有了个初步了解。他虽然是第一次面见宰相,之前却也听闻过她的脾气,深知欲速则不达,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他又马上和缓了语气,“如果不戒烟的话,抽烟的量必须减少。如果是烟斗的话,一天最多五烟斗。”
奥蒂莉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把这个无礼的年轻人留了下来,当真让他当了自己的家庭医生。可能是自己病得确实糊涂了。对此玛尔维妮有不同看法:
“你就是浑身皮痒痒难受,好言好语都不爱听,非得有人骂骂咧咧,揪着你耳朵和你说话你才肯听。我看你过去的医生也未必就不如他,完全是让你吓破了胆,根本不敢给你治疗。”
“我看着这年轻人和其他人都不怎么相同,可能会有别的什么治疗手段。”
奥蒂莉亚咕咕哝哝着,越发觉得自己病得晕头转向了。于是下午和施魏宁格详谈病情之前,她决定先问问对方的医学理念。后者对此倒也毫不避讳:
“我对疾病的看法和一般的学院派不同。我想这可能也是我在巴伐利亚备受诋毁的原因之一。”
“不是感情问题吗?”奥蒂莉亚嘟囔着,施魏宁格流露出一点哀伤的神情:
“那的确是我一时冲动犯下的过错。但我并不为此后悔。她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尽管斯人已逝,我也愿意用我的余生来缅怀她。”
“哦。”奥蒂莉亚淡淡应了一声,并不觉得感动。她听过太多类似的誓言。威廉当年还指天画地地发誓,说他只爱伊莉莎郡主一个人呢。自己也没有拿后半生缅怀罗恩的兴趣。到底是年轻人,对待感情还是显得炽烈,不像自己这样,似乎感情也随着年龄增长而衰败了下去。
“总之我觉得学校里学习的内容和我实际诊病生涯中遇到的情况不一样。学校里教授的医学是把疾病当做一个抽象的东西来医治的。可现实中哪有什么抽象的疾病,只有教科书上才那么说。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治疗的不是疾病,而是病人本身。具体的做法就是,你要把自己看做和对方一样的病人。”
“听起来很有趣。”施魏宁格的理论确实和其他医生不大一样,但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是没有用的,关键还要看疗效。
“现在我想听听殿下认为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听到这句话,奥蒂莉亚立即喋喋不休地叙述起来:
“我觉得我的身体要崩溃了。我肯定得过一次中风,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现在的严重头痛就是留下的后遗症。我的失眠也越来越严重了。现在我夜里完全睡不着觉,而且没有哪种治疗方法能对我起效果的。我觉得医生实在没什么作用,本质上都像骗子。我肯定会因为生理紊乱而丧命的。我记得我家族里哪个亲戚就是睡不着觉死的。我的命运也会像那样的。”
“不会的,殿下,”施魏宁格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然后他把本子合起来,态度自信地看向奥蒂莉亚,“今晚您会睡着的。”
奥蒂莉亚相当狐疑地盯着他,对此不置可否:“那我们走着瞧好了。”
玛尔维妮很为自己要照顾比尔,不能来看热闹而遗憾。她拉着姐姐的手,再三嘱咐她:“如果真的睡着了,明天一定打发人来告诉我。”
“我觉得你不关心你亲姐,你只是想听个新八卦。”奥蒂莉亚绿着一张脸,觉得这妹妹不要也罢。
“这是两码事,何况这两件事我都很关心啊。”
玛尔维妮飘飘然离去,留下奥蒂莉亚有些忐忑有些期待地等候着夜晚的降临。
“你可没说你要和我待在一间卧室里!”当施魏宁格提出这个要求时,奥蒂莉亚差点跳起来。她固然在男女关系上不是个老古董,但也不想惹上什么麻烦。她对施魏宁格狐疑的态度更甚了。
“请您不要把我看做男人或者女人,医生在面对病人时是没有性别的,或者说是可男可女的。在我眼中您也是没有性别的,只是我的病人而已。”
施魏宁格的话说得格外严肃正义,奥蒂莉亚一时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思想太保守下流了点,怎么就联想到男女关系上去了?而且她急于想看看施魏宁格用什么办法让自己好好睡一觉,她太想饱饱睡一觉了。于是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而是当真换了睡衣,疑疑惑惑地上了床。
“我得先声明,殿下,这并不是帮助治疗需要服用的药物。只是一种辅助手段。”
施魏宁格开始拿出许多瓶瓶罐罐,打开其中一只,一股古怪的味道飘出来。奥蒂莉亚不大适应地抽抽鼻子,施魏宁格及时解释说:
“这是缬草油。”
他开始把这精油涂抹在奥蒂莉亚裸露的皮肤上,让她变得湿润起来。奥蒂莉亚满腹疑虑地注视着他,对这行为会有效果深表怀疑。
“现在,请您躺下睡吧,不要想什么事情。”
当奥蒂莉亚躺在床上时,施魏宁格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奥蒂莉亚的手。后者被烫了一下似的,顺势就要甩开。施魏宁格忙施加了一点力道:
“您请让我握着您的手。您可以当我是个普通的妈妈,在陪伴自己不安分入睡的孩子。”
这个比喻叫奥蒂莉亚感到好笑。自己的年龄都足以做施魏宁格的母亲了。但对方到底是个医生,他愿意这么做就让他试试吧,何况自己也想看到效果不是吗?她任由施魏宁格握着自己的手,温暖的,干燥的,柔软的,还真有一点像自己想象中母亲的手……
奥蒂莉亚翻了个身,重重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睡着,但她已经开始感到伤感了。
其实传记里看到施魏宁格给宰相看病的这段,还是挺感慨万千的。宰相始终对他妈耿耿于怀啊,又很渴望母亲。就像二货当年老是梦到维姬握着他残疾的手~~
不过一个邪恶的知识,妞妞闻到的是啥味呢?很有可能是猫尿味……说是缬草根做的精油跟猫薄荷一样,对猫咪有引诱性,可能就是里面的物质有猫尿的味道……
妞妞……我不干净了~~
威一:关门,放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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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每况愈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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