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蒂莉亚告病几乎是每年都要上演的戏码,宫廷内外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毕竟要是她心情不好,一年演上个三五回也常见。最长的一次,她大约一年快有一半时间在自己的庄园里盘桓,懒怠来柏林应付公务和议会。
所以当宰相又传出身体不适,需要回乡下静养的消息时,几乎人人都不觉得她在针对皇储孙的婚事,包括皇储孙自己。大约只有维姬为此恨得咬牙切齿,拉着皇储痛诉奥蒂莉亚是多么不把他们一家人放在眼里。
“你这孩子为什么多病多灾的毛病随了你母亲呢?”大约是奥蒂莉亚装病的日子实在太久,以至于在威廉眼里,他都开始感觉奥蒂莉亚快要成为多病的代名词了。所以此刻他正忧愁地看着比尔,深深叹气,“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几年都不会生一场病。”
要不是比尔从母亲那里听到的完全是另外一种说法,他保不齐要相信威廉的。但现在他只好托着腮,假装认真聆听的同时偷偷叹着气。奥蒂莉亚对威廉的保养措施向来采取诋毁的态度,然而固执如她,也没能让威廉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是不知道陛下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明明他很可以为他工作起居的室内装上双层玻璃,但他不知道是为了省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一再拒绝。”
奥蒂莉亚每每说到这个话题时,还要怜爱地亲亲比尔的小脸蛋:
“害得我乖乖的比尔要在宫里挨冻。”
“没有双层玻璃,陛下还要天天大开窗户呢。”
比尔被母亲揉搓得口齿不清,从牙齿和脸颊的夹缝中挤出一句话,然后招惹得奥蒂莉亚更是抱怨连连:
“年纪一大把还不知保养,怪不得整天动不动就感冒。”
“没有办法呀,谁叫陛下喜欢流动的空气?”
即便感冒之类的常见病越来越频繁,威廉也没有善加养护的意识。他依旧喜欢敞着窗子。而且现在又到了换岗的时间,他慢慢站起身,准备往自己每天下午站立的角窗前去。比尔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随时准备上前扶住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实在是奥蒂莉亚给他讲的各种往事让他心理阴影太大了些。
‘霍亨索伦家族常见的一种遗传病,就是肢体不协调,很不幸陛下自幼就为此所困扰。从目前看来,你倒是没有继承他这一点,真是万幸。他年纪越大,身体越不能保持平衡。当初和法国作战胜利后,陆军本来给他安排有一次检阅仪式,结果他没去不说,还在众多高级军官面前对这一策划痛加抨击。’
奥蒂莉亚的业余爱好从来包括在小儿子面前叙述威廉的各种糗事。以至于比尔不得不在威一面前隐瞒他其实知道许多并不想知道的往事的事实。
“检阅不是常有的仪式吗?”
比尔对此感到费解,奥蒂莉亚则回以轻轻一声鼻音的冷哼:
“我当时没有在场,只好事后听皇储的描述。据说是陛下试图在一把椅子的扶手上做出骑士的姿势,结果顺势倒了下去,脊背着了地。从此以后他就落下了一个腰疼的病根。”
“陛下现在有时候去书桌前处理公务,还得借助轮椅帮助呢。”
在这样一个母亲的教导下,比尔还能保持对威廉应有的尊敬,简直可说是本性极佳。
“要是根据他自己的说法,那就是那张轮椅惹的祸。他自己后来和我说,倒下去就是因为椅子脚上有轮,因为震荡得太厉害,他当时还失去了意识。”
因为这段对话,比尔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每每当威廉打算在房间里走动时,他都恨不得跟在后面,双手托住他。威廉有时嫌弃他婆婆妈妈,过于小心,有时又赞赏他体贴孝顺,不枉自己的一片疼爱。总之老人的心思总是变幻莫测,难以揣度。好在比尔有应付他母亲的经验,因此和威廉相处还算融洽。
譬如现在,威廉便不希望这个私生子和自己一并出现在那业已成为柏林一道景点的角窗前。倒不全是因为对比尔身份的忌讳,也是由于他本身就是一个有几分腼腆的人,那些为他响起的掌声有时候都会让他不好意思。比尔也明白皇帝的一些心思,等确定他好好挪到了窗边,便借口巴登大公的小儿子路德维希来找自己,小步退出了房间。
要是奥蒂莉亚知道心爱的小儿子在宫廷里过着如此谨小慎微的日子,她没准会立刻杀到威廉面前,不给皇室留一丝情面地将他解救出来。但她暂且无暇关注这一切。她正致力于拆散皇储孙的这桩婚事,算不上多么真心实意,主要目的还是给皇储夫妻俩添点堵。
“要是皇储孙要娶的是那位维多利亚公主的妹妹,我就马上写备忘录。”
她是这样对外宣称的。不过所有人都确定,一旦皇储孙真的改口,宰相弄不好会立刻变卦,说她从没说过这样的话。而且皇储孙本身也是个固执的人,他决不肯舍弃姐姐而俯就妹妹,皇储夫妇只好为此继续奔波。
“那位公主的父亲多年来一直以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公爵自居,这相当不符合我国的政治利益。”
既然前一个理由行不通,奥蒂莉亚立即改了口,寻出了另一个借口。而或许上帝都打算促成这一场年轻人你情我愿的婚姻,多娜的父亲罹患癌症,竟然去世了。这下奥蒂莉亚没了理由,她只好一头扎进公务里,宣称自己繁忙无比,无暇顾及皇室的小小婚事,徒然要皇储夫妇为儿子的幸福焦虑。
奥蒂莉亚公务繁忙也并非全然都是寻来的借口。她手头确实有一桩事情要处理——德国和西班牙因为南太平洋上的一些小小岛屿发生了冲突。
引发矛盾的卡罗林群岛被西班牙认为是自己的属地,但却有一位德国船长在岛上升起了德国国旗。两国为这些岛屿的归属打了很长一段时间嘴仗,来回讨价还价,总算在两国外交部的努力下,大家都同意找人来仲裁这场争端。
至于找谁来这个问题,就落在了奥蒂莉亚手上裁决。而奥蒂莉亚选来选去,竟然找出了一个让国内许多人都相当伤心失望的人选来——教皇利奥十三世。
反对教权的人士都为此感到受了欺骗,他们曾经无比热诚地追随着宰相,就是为了支持君主和教士间的斗争,谁想到一眨眼,宰相却和教皇成了好朋友。
得知消息的教皇却是欣喜若狂的。如果在他登上教皇宝座之初,就有人告诉他,他日后将为一个女人的精心恭维而兴奋得浑身发抖,他一定会斥此为无稽之谈。但现在他正是满心欢喜地拿着这封请求仲裁的信,思索要如何维护好两国来之不易的好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尽管教皇可以顶着压力做出有利于西班牙的裁定,他却不得不考虑如何安抚奥蒂莉亚的情绪。最后他选择给这位权倾欧洲的宰相写去了一封极尽恭维的信,里面满是最精妙的奉承,还授予了奥蒂莉亚新教徒从未得到过的各种荣誉。
奥蒂莉亚自然知道该如何回应教皇的示好。她的回信中同样充斥着精心安排的恭维,特别称呼了教皇为“陛下”,这是对在位君主的称呼。她那封信里的其他话要是让反教权的人士看到,怕不是一个个要嚎啕大哭。毕竟她还告诉教皇,纵然圣父已经失去了世俗的权力,但在她心中,他就是现世的最高统治者。
奥蒂莉亚一头扎进和西班牙的争端中,坚决不肯为皇储孙的婚事动上哪怕一笔。皇储又不能亲自来催促她,只好带着儿子前去参加老朋友的葬礼。正好让威利安慰一下想必十分悲伤的多娜。
然而接下来,皇储发现了让他十分震惊的一幕——他那号称对多娜爱得死去活来,非卿不娶的儿子,在葬礼上表现得堪称十二分冷淡。别说对待多娜的父亲他没有一丝一毫动容的情绪,甚至他没有一个词来安慰悲伤的未婚妻。
这让弗里茨大为吃惊。他回想自己和维姬初识的那段时间,他们之间可没有如此冷淡过。威利表现出的对多娜的爱恋似乎并不逊于自己和他母亲,但为何现在他却对自己的未婚妻不置一词呢?要知道就连维姬都在窃窃和自己议论说,弄不好就是因为多娜那不确定的未来才导致了她父亲的突然去世。
而当弗里茨把这个问题私下里抛给儿子时,他听到了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回答:
“多娜还不算我的未婚妻。”
“什么?她怎么就不算你的未婚妻了?”弗里茨第一次深切地体验到,自己和儿子的思维间存在巨大的差异。
“除非陛下首肯,否则她当然还不能算是我的未婚妻。”
威利的回答险些叫弗里茨当场背过气去。但他又不能说对方的答案是错误的,威利的言谈甚至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皇室成员的婚姻当然需要皇帝批准才能够成立。因此弗里茨只能在背后给维姬写信,寻求妻子的支持:
“你可以想象他的回答,还有他自以为是的态度是多么伤人。我现在只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威利的性格完全是冷酷的,自我中心的。”
其实威一最后去世也算是自己作死。他去基尔参加运河奠基仪式,受了风寒,养了三个月好了。然后又去基尔检阅海军。为了让士兵一睹风采,坚决站在甲板上,然后成功地冻成了肺炎,GG……
妞妞:啥子?肺炎?卧槽卧槽,快烧了!
威一……普通肺炎啊,又不是新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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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婚事蹉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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