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确实是衰老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他尽管还能勉强支撑自己在国内做一些旅行,但在很多人眼里,他不过就是一具还有些呼吸的尸体而已,很可以提前举办葬礼了。
譬如他勉力对巴伐利亚做了一次访问,却被到场的来宾一致视为了行尸走肉。菲利普·奥伊伦堡伯爵,皇储孙近年来结交的一位新密友,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一切。奥伊伦堡伯爵家族中尽管有人担任过内政部长这样的高官,但菲利普本人所在的这一支却是出了名的破落贫困。
他的父亲不过是一名陆军上尉,薪水微薄,还要用这份工资供养全家。幸而某一天,富有的赫特菲尔德男爵忽然过世了,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子嗣,也没有兄弟姐妹。于是他留下遗嘱,将自己的两处大庄园全数留给了自己最喜欢的侄女,也就是奥伊伦堡的母亲。这一下才让他们家一跃成为德国最富有的贵族之一。
论起来奥伊伦堡还是奥蒂莉亚的下属。他在做了两年法官后转去外交部工作,先是在驻巴黎大使馆担任三等秘书。但是没过两个月,因为他两岁的小女儿在巴黎过世,敏感的奥伊伦堡顿时不能忍受住在他女儿故去的城市,于是想方设法调回了国内,被派到驻慕尼黑的普鲁士领馆工作。
要是让奥蒂莉亚来评价,她一定要说奥伊伦堡是个不称职的下属。他对工作不上心,更喜欢结交文化圈的名人,喜爱艺术,在奥蒂莉亚看来这完全是游手好闲。但皇储孙威利十分喜欢他,他们是在一次狩猎旅行中认识的,没用多长时间两人就成了好朋友。甚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得过了头,好得让外人颇有一些微词。
“就是说他们之间在搞同性恋。”
当然,这话奥蒂莉亚可不敢告诉威廉,否则威廉很有可能被当场气得一命呜呼。她本人也不想过问这些事,索性把它一并交给赫伯特来处理:
“你也是皇储孙的朋友,或许你可以给他一些规劝。”
“皇储孙性情固执,只怕没那么容易听从我的劝告。”
“那你就要想办法让他听从。未来你很可能一辈子就要服侍那样一位君主。”
奥蒂莉亚回忆着自己和赫伯特的对话,一面扶着威廉。这一个是她服侍了一辈子的君主,尽管他们两人彼此多数时候都不愿承认,但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威廉依旧是奥蒂莉亚权力宝座的基石。如果可能,奥蒂莉亚希望他能长长久久地再活上个十年。
但在奥伊伦堡眼中,老皇帝已经是时日无多了:“多年来,他已经让自己彻底变成了木乃伊。他依附着一位肥胖的职业医师,那位医生还带着些狗腿子。其中两个随从的眼睛像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一样硕大。他们睁着牛眼,目不转睛地死盯着皇帝陛下。上帝保佑,我们不必接受他们的治疗,因为他们唯一的病例就是一位老人。”
奥蒂莉亚却不能对威廉如此不敬,尤其在关于军队的问题上,她即便决定要故意向议会挑衅,也得先和威廉通个气:
“陛下,我准备提前向议会提交新的军队议案。”
“这么急切吗?我记得旧议案还要好些个年头才到期。新的议案要持续补充军队力量多少年?”
威廉咕哝着,以为是自己的记性越发不好了。
“还和上次一样是七年,在旧议案期满一年前开始生效。这主要是因为外**队在不断扩张,陛下,特别是法国和俄国。您应该听说了,法国的战争部长换了新人,那位布朗热先生几乎是毫无疑问在筹备针对我国的战争。”
自打费里倒台,法德关系再度恶化。尽管连奥蒂莉亚也不得不承认,其实法国的新总统格雷维,总理戈布莱和外交部长弗卢朗都是和平爱好者,但她坚定地认为布朗热在策划战争。而布朗热的名字又确凿无疑地和法国近年来的“复仇运动”联系在一起,或许她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我听过这个名字。”
威廉点点头。
“布朗热会把社会主义思想挂在敌人军队的旗帜上,没有人希望再迎接一场大革命。”
既然奥蒂莉亚这么说,威廉便没有理由反对她的做法,何况奥蒂莉亚的新议案意味着:
“你有充足的证据吗?确定能说服议会?”
“我有驻巴黎的德国武官的报告,可以证明布朗热有复仇倾向。如果议会不同意,那就解散他们。”
奥蒂莉亚是决意要趁这次机会驯服议会的。她得利用好时机,颠覆自由派的强势地位,为自己赢得辗转腾挪的空间,再顺便通过一些自由派一定会反对的法案。当然,要是能削弱中央党的影响,那就更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
对于奥蒂莉亚的要求,威廉几乎是无所不从的,他要奥蒂莉亚为他拟定了这方面的讲稿,在议会开幕时念上一遍,为他的宰相张目。
这个开场白固然引起了所有人不可抑制的震惊,大家都不明白宰相为何如此急迫要促成此事。但震惊过后,不少人都感到可笑,认为德国完全没有遭受法国威胁的道理。甚至连给奥蒂莉亚提交报告的武官本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武官的上级,驻巴黎大使明斯特尔伯爵,是的,他从伦敦转职到巴黎了,惊讶不已,他完全不能理解奥蒂莉亚对布朗热的诠释,正在抓紧时间撰写报告递交。而尽管布朗热的言行引起过德国总参谋部的注意,现在毛奇的副手瓦德西却出来嘲笑说,奥蒂莉亚关于战争的言论是一场喜剧,但凡真正了解法国的形势,就不会有人以为法国有可能进攻德国。
但奥蒂莉亚对此也有应对。她表示法国虽然不大可能直接进攻德国,可倘若德国和俄国交恶敌对,导致战争,法国一定会受到诱惑加入战斗。
这个时候,巴登贝格就又要被寻出来做文章了。毕竟他可是导致俄德两国关系恶化的一个重要因素。也唯有此时,能看出奥蒂莉亚的冷静和眼光来。当初许多人同情巴登贝格,希望他能与本国联姻,奥蒂莉亚却用不怎么友好的言辞批评他。等到巴登贝格退位,德国的公众舆论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惊和愤怒,唯有奥蒂莉亚命令自己手下的报刊对此做反面宣传。
因为言辞过于激烈,以至于得罪了一家激进派报纸,他们愤而指责政府巴结俄国。而很多军官对此也持相同立场。譬如德国将军冯·德·戈尔茨,他受命去君士坦丁堡帮忙训练土耳其军队,写信回来说土耳其人都感到困惑,不明白德国政府为何对俄国如此热情地唯命是从。
奥蒂莉亚将这些人一概视为蠢货,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担心的是什么。自己如今最恐惧的,唯有老皇帝越来越短暂的寿命了。现在所有人都能看得出,皇储继位的日子正在不可控制地越来越近。而威廉时不时陷入病痛中,有时还病得相当严重。
只要一想到威廉可能要离世,奥蒂莉亚就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她的很多下属都见过,在谈及这个话题时,宰相下颌抽搐抖动,面颊通红,眼睛里充满泪水。就连宰相自己都很难想象到,一旦新老皇帝交替,自己的命运将会发生怎样的转变。
但有一点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她肯定保不住现在的位置。皇储一点会成立一个由自由派骨干组成的政府,而皇储妃最喜欢的巴登贝格多半就要成为一个挂名的政府首脑。想必这个自有的内阁会得到新皇帝的热情支持,还有议会的啧啧赞叹以及鼎力相助。
奥蒂莉亚可能让这种情况出现吗?她永远不会坐以待毙。只要她能指望皇帝或者议会,她就能握住自己的权力,毕竟德国的政治制度是她一手建立的。她没有办法推翻皇室,修改帝位的继承权,那么她所能做的,就是在议会构成上打算盘。如果她想出办法,能让议会的构成有利于自己,新皇帝就没有了实权,不能奈何于她,这样宰相就有了永久的权力。
所以奥蒂莉亚的目标就很明确了。她无论如何要想办法解散议会,主导新的选举。而这个过程中,最容易被利用的就是爱国主义的情绪。而挑动爱国情绪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提出军队问题。一旦人民相信战争即将发生,他们自然会支持政府。
因此不能等到旧议案期满,在这期间,威廉随时有可能去世。奥蒂莉亚没有时间,她等不起了。
宰相这一次选举比较不择手段,最后也基本上全胜了,不过没有对中央党伤筋动骨,温德霍斯特比较有手段,还是避开了。当时也有人看出宰相是要摧毁议会多数派,明白是打算挟持新皇帝。不过宰相千算万算没想到皇储这皇帝就没当几天,白忙了一场~~
二货:耶(^-^)V天助我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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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父子矛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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