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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钧乘坐的轮船此时已经行到了地中海的位置，将要靠近意大利了。梦鸾这些天一直随着教师学习洋文，教师嘱她先学德文，因为洪钧接下来的行程乃是前往俄国，德文在俄国也是行得通的缘故。梦鸾学习起来十分用心，现在已经可以约略说几句简单的德语了。
这天她起得早一些，望向窗外时天光还不曾大亮，地平线上泛着淡淡的粉色，和苍苍碧空连接在一起，隐约能看到岸上郁郁葱葱的山峦，奇俊秀丽，与中国的景致大不相同。她倚着船窗，不由得看住了神。
过了片刻，洪钧也爬起身来，两人共倚在一处，慢慢说着话。梦鸾于是问了起来：
“承蒙老爷恩惠，妾身学习洋文也有些时日了。只是我想着，语言一道固然重要，但也有翻译可依靠。倒是西洋的礼仪文化，人情世故，都与我国大不相同，是否也该学习起来，免得到时闹了笑话。”
洪钧见她竟能说出这样一番有见地的话，心下十分快活，便握着她的手微笑起来：
“你能这样为国体着想，也算想得周到。论理，自上海逗留，至船上这段时日，都是拿来让公使和随员熟悉外交礼节的，你要学习起来，自然无可厚非。只是学习之前，你须牢记，圣人所言：‘内诸夏而外夷狄’，洋人纵有一二可取之处，也不过是蛮夷之邦，不可叫他们的奇技淫巧吸引，乃至同化了。”
梦鸾笑着回应说：“我看国内现在也有很多人喜学洋务，连洋装都有人穿起来了。”
洪钧对此十分不以为然：“要说西洋人是洋鬼子，那些效法的便是些假洋鬼子，全不知圣人教导，一味崇尚这些个奇技淫巧。”
梦鸾低头不语，她虽然出身卖茶水的贫寒之家，早年又入了娼门，实在没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但送往迎来的生活给她的教育已经足够多，让她有一种朴素而灵敏的直觉：老爷所说的圣人之言固然是万世不变的大道理，可设若圣人之言有用，为何上至皇帝太后，都对洋人畏惧三分呢？可见洋人也是有过人之处的。
但她没有必要因此和洪钧争辩，说到底，她是依靠中国人生活，而非外国人的。因此她只是挂着日久年深练就的一派温柔笑容：
“可是也有古话说，入乡要随俗。咱们到底是到人家的地界上，少不得要暂时依从人家的规矩。譬如妾身现在就得问一句，到了德国后，妾身充着这公使夫人的名头，可要去觐见什么人吗？若不去倒也算了，若是要去，这觐见时，是穿西洋衣裳，还是咱们中国的衣裳？”
这问题倒让洪钧一时僵住了，他思考了半晌，才慢慢笑着说：
“论理，公使夫人自然是应该入德国皇宫觐见的。只是我们中国妇女一贯守礼，因此才不愿和他们学。不过早些年间，也有倜傥的公使夫人，愿意和西人来往，端看个人心愿。不过觐见一事还是小事，另有一人却是不可不见的。”
梦鸾忙问此人是谁，如此机要。洪钧卖了个关子，才徐徐道来：
“自然是德国宰相俾斯麦。举凡去往德国之人，看德皇不是第一要务，见一见俾斯麦却是必不可少的。也就是她深居简出，不好交际。若是她和德皇一样，每日在窗前站上一阵，柏林城的游客怕不是还要多上许多。”
梦鸾不知其中的关节，又请洪钧细说。洪钧便将奥蒂莉亚的身世一一向她道来，连威廉每日站在窗前，充作柏林一景的轶闻都讲了出来。梦鸾听得心驰神往，恨不能插着翅膀，马上飞到柏林，一睹奥蒂莉亚的芳容。她想着既是如此负有盛名的美人，想必是让人一见倾心的，因此又和洪钧笑起来：
“说起来，西洋的规矩当真不与我国一样。俾斯麦宰相要是放在我国，怕是也做不成宰相，只好做个贵妃娘娘了。”
洪钧颇不以为然地摇头：
“做个贵妃娘娘有何不好？西洋人到底不懂圣人精要。”
梦鸾本来不想听他啰啰嗦嗦，说些圣人之言的大道理，想要再听些德皇和俾斯麦的事情。怎奈洪钧讲上了瘾，开了头就停不下来：
“譬如西洋各国立嗣，有子立子，无子竟可立女，日后女传位于子，皇位竟到了外孙手上。甚至还有立姊妹之子的，外甥竟也可以承嗣。就仿佛那英王维多利亚，招赘了个日耳曼王公作夫婿，生出儿子立为太子，却不晓得英国国统，暗地里已经改名换姓了。要是在中国，这可谓祭祀非族了。但英人不尚祭祀，也不以为易姓，仍视其为旧主之后。又有许多西洋国家，立女为王，连同那俄皇，算来都是日耳曼某国公爵的后裔，不是彼得皇帝之后。由此可见，西洋人辨别族姓，到底不如圣人精要。”
梦鸾一腔热情，听他讲了半天啰嗦言语，顿时没了兴趣，连风景都觉得不甚好看，蔫蔫坐了回去。洪钧还要再发表些议论，恰逢海上起了风浪，轮船摇晃得厉害，站立不稳，这才让梦鸾逃过一劫。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海上风浪颠簸，乘客们纷纷僵卧在床，起身不得。好容易支撑到船靠了岸，洪钧一行人如蒙大赦，忙忙下了船，改成火车，又费了好一番工夫，这才到了柏林城中。
柏林的中国使馆是非常阔气的，因为中国人时时处处要讲究排场的缘故，特地租用了一座前身隶属某公爵的别馆。梦鸾去看时，只见那小楼有三层高，异常豪华宏丽。小院里遍栽奇花异草，触目皆是绿茸茸的草坪。楼后还有一弯流水，可以荡舟，可以涉水，惬意到了十二分。她心里万分满意，恨不能立刻就在那绵软厚实的地毯上走几步。
洪钧忙着和前任公使交接公务，商量着先递上文书，准备拜谒宰相，又要重新雇佣仆妇。他们虽然从国内带来了男女仆人各两名，外加厨子、裁缝和剃头匠等人。但梦鸾认为，现如今她到底是公使夫人，还需排场更大些，雇佣几个洋丫鬟才是。洪钧想着她说的话原也在理，因此特地又叫人雇来四个洋丫鬟，专一侍候梦鸾，梦鸾这才快活起来，在公署里只管等着宰相召见。
奥蒂莉亚却事情多得很，只管把中国新公使谒见一事往后推。她现在喜不自胜，许多年来，她在议会选举中还没有获得过这么大的胜利，如今她却获胜了，胜得声势浩大。
保守党和民族自由党在帝国国会的396席中占了220席，这是绝对的多数。自由思想党失去的票数不多，但席位足足少了一半。唯一让奥蒂莉亚很不满的是，中央党居然保住了它的100个席位。
奥蒂莉亚颇为遗憾，但也不得不承认温德霍斯特是个有法子有手段，又很难缠的对手。要知道她可是成功地从教皇的枢机团秘书那里拿到了一封信，证明教皇不同意中央党反对军队的新议案来着。这种情况下，温德霍斯特还能避开这封信产生的不良影响，抱住他的基本盘，奥蒂莉亚不能不承认，他属实是个麻烦。
不过她要是知道温德霍斯特私下里的评论，怕是心情要大好起来。温德霍斯特虽然让他的船成功驶入了避风港，却心情晦暗，私下里和朋友议论说：
“看到德国人这样任凭最好的盟友遭到诽谤，我开始对这个民族的未来感到绝望。”
同样感到绝望的还有民族自由党。尽管他们和保守党联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但其中的有识之士已经开始感到悲哀。他们开始认识到，民族主义主义终究是在走下坡路的，尤其是在奥蒂莉亚统治下的大德意志帝国中。议会制度看起来更像一段插曲，而非未来的长久基业。
聪明人也看得出，奥蒂莉亚的所作所为在于解散议会，并且摧毁其中的多数派。尤其是围绕在皇储身边的自由派，这一次大概有一半的成员没法再进入议会。即使威廉现在就去世，登上皇位的皇储也只能按照奥蒂莉亚的意图去做事。他只能依靠奥蒂莉亚。
奥蒂莉亚慢慢靠在了椅背上，她心满意足，再无所求。她的地位稳如泰山，她的权势将延续到下一位君王，她过去曾是辉煌的，以后还将继续辉煌下去。甚至她现在就可以将两个孩子从非洲叫回来，而不必再担心面对皇储夫妇的责难了。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给两个孩子带去一封信，告诉她们可以张罗着购买回国的船票了。不过从比尔的上一封信里推测，这件事似乎不需要自己多操心。看起来自己那不省心的女儿，可能有被某个眼神不太好的男人收编的可能：
“妈妈，我们前几天去探险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全是玛丽想的歪点子。她一定说看够了周围荒凉的风景。要我说，那风景的确不怎么好看。很多树都让人砍去当了柴火，林子也稀疏了。牲口会把草地啃得光光的，地上都是蹄印。斯佩伯爵说那些未经开垦的土地完全不一样，是碧绿碧绿的，非常美丽。玛丽就不停撺掇着他，要他带我们去探险。我觉得他一定很后悔在玛丽面前多嘴，他一向都不是个多话的人。”
“妈妈，你知道，玛丽那家伙一旦下定决心，就怎么也吓不住她。不管伯爵怎么和她说，外面的地界蛮荒得很，湖里有鳄鱼，林里有野兽，她都不怕，还说要带两条狗去打猎。可是妈妈，我害怕好不好？自打伯爵说鳄鱼会潜伏在水中，咬住羚羊的鼻子把它们拖到湖中心，我就连一个水坑都不靠近了。妈妈，看在玛丽比我适应非洲得多的情况下，我能不能一个人先回柏林？我好想您和陛下。”
“探险其实很无聊，没有野兽，没有鳄鱼，危险比想象的少，但是太阳很热，晒得人头疼。玛丽走不了一会儿就闹着说她要中暑了，您看，她一向是最麻烦的一个，要出去的是她，闹着想回去的也是她。我感觉伯爵很无奈，反正我要是处在他的位置上，我肯定不想娶玛丽的。”
“我们远远看到一个土人部落。他们的棚屋颜色很鲜艳，黄的、红的、赭的，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我们不想招惹麻烦，没有靠近。中间我去方便了一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玛丽很不高兴的样子。她说有两个路过的土著小孩没有向他们行礼。伯爵认为这只是一桩小事，那两个孩子可能没有到过白人居住区，不懂得规矩。但玛丽不依不饶，她坚持这种无礼的行为是在冒犯她的尊严。她说她回去后要和总督说，让那个村庄搬离此地。您大概不知道，由于我们两个的身份，这地方的人快要把我们宠坏了，他们什么要求几乎都能满足我们。”
“他们两个因此吵了架，吵得很凶。我甚至怕伯爵一怒之下，自己先行返回驻地。但他没有，他确实是个绅士，到底压着怒火把我们送回了房间里，这才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感觉玛丽还是有点后悔的，她想叫住伯爵，又不肯拉下脸面，只好等他走后，拽着我诉苦。我被她念了一个晚上，脑子很疼。我现在很佩服伯爵，他居然可以忍受玛丽的唠叨。”
“这些天伯爵一直没有登门，玛丽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出去瞎跑了。我在房间里，出入都得小心翼翼。这么做的不止我一个，我们养的狗现在都知道，看见她要贴着墙根走，免得被殃及池鱼。我也不知道那个土著村落有没有搬走。她没出去见总督。但也许她写了信呢，这我可说不准。”
啊啊啊回头还得早起去医院，呜呜呜，要是明天肚肚不疼的话，我就尽量再更一章，拖得太久了，没救了~~
宰相是夸过赛金花好看的，不过感觉就是客气客气~~变成妞妞，感觉妞妞应该会无感~~
洪钧：贵妃娘娘~~
妞妞……怎么这么奇怪？
皇储很快要病倒了~~妞妞的算盘落空了~~
玛丽你不要再作了，再作下去拉的郎都要没了鸭~~
比尔你要是知道你也被拉郎配了，你就不想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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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东西碰撞（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