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奇几乎不缺席奥罗拉夫人的沙龙,现在没有了战争,他越发热爱起音乐来。而到了他这个地位,他对出席社交场合变得格外挑剔,并不是随便哪个地方哪个人都能得到他的青睐。譬如布莱希罗德,毛奇对他素来是不屑一顾的。
至于赫伯特,他也不很入得了毛奇的眼。每每看到他在自己面前有几分拘谨的模样,毛奇便会一边感慨这孩子比奥蒂莉亚本人有礼貌得多,一边叹息虎父犬子之类的现象屡见不鲜,如今德国便放着现成的一例。
赫伯特却也不见得对毛奇有更多的好感。他固然是崇拜这位缔造德意志帝国的英雄的,但鉴于自己的母亲也是缔造者之一,毛奇的光环便没有那么强烈了。何况毛奇眼下还给他找了桩麻烦事,他心下其实烦躁得很。
官司这种事只要沾惹上了,就会一桩连着一桩。迈耶尔的案子刚结束,迪斯特-达伯的案子又来了,而且更棘手。而且据传闻达伯背后站着的正是毛奇这位元帅。这让赫伯特对毛奇隐约有了些恶意。
奥托·冯·迪斯特-达伯出身不错,父亲是普鲁士将军,他本人是莱茵兰的县长,同时也是保守派议员。如果说过去,他对奥蒂莉亚深表钦佩,对她的政策十分满意。那近几年来,他的不满则在日益加深。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中处处闻到了**和罪恶的味道。
达伯对**的厌恶始于他当县长期间,发现富人们为了让儿子不服兵役而花费金钱,好叫他们离开部队。他的厌恶混合上对自己人生的不满,逐渐演变成偏执和对人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与诽谤。
他和其他对奥蒂莉亚不满的保守派一起,持续与奥蒂莉亚争执了许多年。他还不断给奥蒂莉亚写信,要求她切断与犹太人和金融家的关系。这些信奥蒂莉亚在扫过一眼后,就通通丢进了字纸篓。
而达伯的不满则日益加深,在他看来,奥蒂莉亚和布莱希罗德之间的关系邪恶至极,那是掌握着最高权力的宰相和掌握着市场风云的财神的勾结。何况奥蒂莉亚本身就有污点,她在志得意满的时候抛弃了保守派的朋友,和犹太人以及自由派厮混在了一起。
奥蒂莉亚当然也反感达伯代表的这些人,她认定他们是些嫉妒且愤世嫉俗的贵族成员。但她并没有把达伯放在眼里,因为她的敌人一贯比支持者更活跃,达伯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然而达伯的憎恶远比她想象的要来得更疯狂。
他开始撰文谴责物质主义正是一条淬毒的九头蛇,而宰相就在被这条蛇所纠缠。他是希望帮助宰相摆脱这条蛇的,但很显然,宰相和蛇头布莱希罗德的关系更为密切,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巨大的既得利益。
这篇文章并没有引起奥蒂莉亚的过多关注,于是达伯又出版了另一本小册子,公然指责奥蒂莉亚给予了以布莱希罗德为首的财团某些特权。他煞有介事地指出,普鲁士中央土地信贷股份公司正是这秘密交易的产物,布莱希罗德借机获得了巨额利润,奥蒂莉亚本人获得了丰厚的私人回报。
达伯在册子里指责的有鼻子有眼。他一口断定,布莱希罗德以108塔勒的发行价向奥蒂莉亚转让公司股票,然后以128塔勒的价格在股市上售出,为奥蒂莉亚赚得了83000塔勒。此外,布莱希罗德还为奥蒂莉亚的资本提供18%的年收益率。
倘若达伯声称的钱当真落入了奥蒂莉亚的口袋,她还不至于异常恼火。但事实上,奥蒂莉亚虽然爱钱得很,但达伯所指控的意外之财,她是真的没拿过。因为自己没收到的利益而受到非难,奥蒂莉亚气得都要跳脚了。更令她格外愤怒的便是,达伯声称陆军元帅毛奇和曼陀菲尔都是支持他的。
“军人真是一刻不停地给我找麻烦!有战争的时候如此,没有战争的时候也如此!”奥蒂莉亚恼火的态度自然会影响到孩子们对待他人的看法。赫伯特或许还能对毛奇保持疏离冷淡的礼貌,城府不深的玛丽就差把厌恶摆在脸上了。
面对小孩子的敌意,毛奇的神情淡淡的,全不放在心上。他某种程度上的确赞同达伯的观点,但并非是出于对奥蒂莉亚的不满,至少他不像曼陀菲尔那样,对奥蒂莉亚和布莱希罗德的关系感到愤怒。他只是出于军人朴素的观点,以及对美学的追求,从而反对拜金主义和世俗主义。但他无意对俾斯麦家族的人解释这一点,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玛丽的鼻子里吹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她再怎么不谙世事也知道达伯的事,因为这家伙前段时间刚被判处了三个月监禁,因为他污蔑了自己的母亲。而俾斯麦家族的所有人,以及布莱希罗德,都认为这个判决着实太轻。赫伯特更是在家里一通抱怨,说不知法官们是出于何等动机做出的判决。
得到这等轻判,达伯本该偃旗息鼓,老实做人。但他并不肯珍惜自己的好运,反过来起诉了奥蒂莉亚。这件事玛丽知晓得一清二楚。在她看来,如果没有人支持,达伯决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这个背后的人,怎么看是毛奇的可能性都非常高。于是她又哼了一声,敷衍地和毛奇行了个礼,便提着裙摆,脚步飞快地远远跑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一个小辈的无礼,毛奇全不在意。但他身边却有人把玛丽放在了眼底。陪着毛奇一同来沙龙的是他的外甥亨利·冯·布特上尉,毛奇很是喜欢这个外甥,放他在身边充当自己的副官,有意栽培他。布特还没有婚配,性格又偏于腼腆,交际不多。他还从未见过如玛丽一般艳丽可爱的女孩子,一时间看得移不开眼。
赫伯特没有发现自己的妹妹被人看中了,反倒是毛奇注意到了外甥痴痴的目光,不由得摇头叹气起来。如果有可能,他半分都不想和俾斯麦家扯上关系,更别说联姻了。不过他也不会在此时阻止,年轻人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棒打鸳鸯反而要出乱子。俾斯麦小姐是个怎样的坏脾气,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布特和她接触一番,就会知道,那样的脾气实在不够宜室宜家。
然而布特并没有如毛奇料想的那样,迅速发现玛丽的坏脾气,他反倒还觉得玛丽异常的懂事柔顺。全不了解内情的他只顾着痴痴感叹,自己一见钟情的姑娘是个温柔美丽的好女孩,并不知道玛丽今日的乖巧全是因为玛尔维妮也来了沙龙而已。
“你们这些小鬼,神神秘秘的,一看就没搞什么好事。”玛尔维妮现在愈发慵懒,对出席任何社交活动都缺乏热情。她一副沉迷乡下自然风光和淳朴生活,对纸醉金迷的社交场一概推拒,全无兴趣的模样,把对社交从无半点好感的腓特烈·卡尔王子都吓了一跳,生怕她陪着自己憋出什么毛病来,于是生拉硬拽地喝令她必须去柏林玩一玩。
可是老娘就参加一次社交,为什么还要帮几个胡闹的小鬼传信息?玛尔维妮手上摸着外甥女蓬蓬卷卷的金发,心里恨不得拎着她的脑袋转个三四圈。这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还和皇储孙搭上了关系,两个人煞有介事地传着信,避人耳目地找人传递,一看就没干什么好事。
玛尔维妮本该马上写信,把这异常情况告诉奥蒂莉亚。奈何她现在实在懒惰,除了和情郎卿卿我我,其他事情一概缺乏热情,因此她决定放两个小家伙一马,只把那封信丢进玛丽的帽子里:
“你们能有什么事,还要皇储孙偷偷摸摸给他堂伯塞信,转告我交给你?你自己心里有点分寸,别惹出什么不好收场的麻烦,否则我第一个去你母亲那里检举揭发你。”
“哪能呢?姨姨,我可是最乖的了。”玛丽涩然一笑,乖乖巧巧。玛尔维妮不屑一顾,甚至有点手痒想揍人:
“你要是真乖,你母亲就能谢天谢地了。我听说你甚至私下里去见过兰曹的父母,他们还对你相当满意?”
“姨姨,我没有!”玛丽摆出一副无辜天真的模样,义正辞严地举起右手,“一定是有人诬陷我!”
“哦,”玛尔维妮挑着眉毛,既不相信,却也懒怠追究,“谁那么无聊,去诬陷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算了,你也不用解释,自己把握好分寸,不然你母亲可是要生气的。”
“我心里有数的,姨姨。”玛丽只差把身后那条无形的尾巴摇成一朵花了。玛尔维妮略微点点头,眼神便转去追逐腓特烈·卡尔。恰好后者扭头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随后玛尔维妮就把外甥外甥女扔到了一边,眉开眼笑地和腓特烈·卡尔又腻在了一起。
“早知道毛奇元帅来,我就不叫你来了。”腓特烈·卡尔明显有些不开心。玛尔维妮脑筋转了半天,才知道他飞醋吃在哪里:
“就因为我在他面前唱过歌?”
“你都没给我唱过歌。”腓特烈·卡尔对狠心的爱人提出严肃的指控,玛尔维妮感觉摸了摸脖子,暗暗估量了一下自己现在唱歌会不会跑调:
“好了好了,回去给你唱,不嫌难听就行,快别瞎吃醋了。”
“这可是你说的。”腓特烈·卡尔顿时高兴得眉飞色舞。玛丽在一旁全程围观,心头艳羡不已:这才是真正甜甜的爱情,真正心意相通的情侣,不知道自己和兰曹会不会这样?
赫伯特并没有注意到玛尔维妮和腓特烈·卡尔的互动,也没有注意到妹妹,他现在满心满眼都在身旁坐着的卡罗拉特侯爵夫人身上。对方那甜润的,含着一丝轻愁的大眼睛稍微眨巴眨巴,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小手轻轻挠了挠似的,痒丝丝麻酥酥,整个人都要眩晕过去了。
而毛奇也注意到,在乐队表演时,自己的外甥全程心不在焉,双眼始终痴迷地注视着玛丽的背影。战争结束许多年后,毛奇终于头一次感到了太阳穴生疼:如果真的不幸要和俾斯麦家联姻,那自己余生怕是没什么平静日子可过了。
历史上感觉毛奇喜欢布特是要超过小毛奇他们这些侄子的。可惜布特英年早逝,布特死了以后,毛奇应该还是挺受打击的,后来才让小毛奇当了他的副官做接班人。不过感觉毛奇对小毛奇一直比较淡,布特因为跟着妈和毛奇住,也算是毛奇看着长大的,和毛奇更亲。毛奇:那也要防火防盗防俾斯麦啊~~
美妞:我是不管啦,老娘的情郎过不了几年就要翘辫子啦,我得先跟他多卿卿我我几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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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教育问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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