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徽记

舒望早就派山到老伯家里通过气了,为了老伯夫妇的安全,还把山留下坐镇,自从他上次赤手空拳击碎了石块,凶名就传了出去,整个刑都无人不知,长陵公子的手下,是个大力士。

“力士”,在这个时代也是十分受人尊敬的一种职业,在有的诸侯国,它还是一种官位。天生巨力的壮士,是一种稀缺资源,只有上位者才有资格掌控。

山的存在,无形中也烘托了长陵的地位。

有山在老伯家里守着,伯常根本不敢强征暴敛,跑回去请示秦同,秦同一听,火冒三丈,气得把家里的陈设全都掀翻了,这才知道舒望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跳,要是他不付钱,舒望完全可以找理由拖延,甚至在冻伤膏里搞鬼……

被逼无奈,秦同只好忍着屈辱付了一金,并勒令伯常三日之内把舒望的配方偷回去。

伯常捧着那一金,欲哭无泪。

卖竹筐的老伯收到黄澄澄的真金,眼都直了,他活了五十年,还没见过真金白银,平民百姓日常生活根本用不上金银,他们大多是以物易物,绸缎和粮食是最实用的“货币”。

“这……这……小人不敢要啊……”老伯虽然心动,但这是个烫手山芋,在刑都根本没人敢跟守备将领作对,更何况是脾气暴虐的秦同,今天他接了,明天他和老婆子就会尸首异处。

“郑伯,别怕,有公子和舒姑娘在。”山拍了拍他的肩膀,郑伯一把老骨头承受不住,险些就摔倒在地。

山傻眼了,讪讪地收了手,摸着后脑勺憨笑。

郑伯是见过舒望的,当时只觉得她天仙下凡,不可逼视,他也听说过舒姑娘的事迹,敢把姜女直接扔到泥潭里去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而且他有预感,刑都的天,要变了。

伯常鄙夷地瞧着他:“要不要啊?不要拉倒!”

郑伯把心一横,双手接过伯常手中的黄金,腰板也因为这笔巨款挺得更直了,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傲娇地转头,向堂屋里的老婆子炫耀。

“老婆子,咱们有金子了!”

这成分并不算纯的一金,足够郑伯夫妇俩安然度过余生,放在别家,大约够一家八口吃喝住行五年的所有开销。

金银,就是如此稀缺。

当然,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舒望黑秦同,是下了狠手的。

郑伯做的竹筒送到工坊,舒望将所有人摒退,带了长陵和山,把做好的冻伤膏分装在竹筒里,用麻绳系成串,交到了秦同手里。

秦同简直无语,对舒望说:“舒姑娘,你要防我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吧?”

舒望哈哈大笑:“秦将军的信用,在我这里可是一文不值的。”

秦同心底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敢跟她顶嘴,赵王宗室被周天子接到殷洛的事,他已经听说了,该死的赵长陵,该死的舒望,等他派去卫国的人回来了,看这两人还有谁撑腰,还能捣什么鬼!

“舒姑娘说笑了,就算本将军不可信,你不还是要从我这里赚钱吗?这冻伤膏金贵,本将军都不敢用,不如舒姑娘先试一试?这天寒地冻的,别冻着舒姑娘的贵体了。”

舒望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

长陵忽然道:“我的手最近倒是冻红了,不如让我来试。”秦同已经知道他们短期离不开刑都,开始明里暗里刁难他们了,若舒望不试,秦同就有由头教训他们了。

舒望笑意嫣然,拦住了长陵,伸出纤纤十指,在空中一点,道:“秦将军可看好了,这双手完美无瑕,并不曾有什么损伤。”

接着,她把一筒冻伤膏打开,用竹片刮了一点放在手上,均匀抹开,黄褐色的冻伤膏遇到她莹洁如玉的肌肤,对比十分鲜明。

过了许久,舒望的手水润有光泽,比先前还好看,秦同幻想中的“特殊反应”并没有出现。

“好了秦将军,本姑娘忙得很,没时间同你玩耍,你还是先把这些冻伤膏送到阵前去吧。”

舒望扬长而去,徒留秦同一个人在原地气到爆炸。

但他很快就发现,比起在舒望那里花的钱、受的气,舒望带给他的效益却是显而易见的。

装在竹筒里的冻伤膏被送到东野原阵前,那里的将士们已经在雪原上坚守了两个月,风大雪大,粮草短缺,还有虎视眈眈的敌人,战士们又冻又饿又累,他们的士气早就落到了低谷,根本就不相信这场螳臂挡车的战争能够胜利。

送冻伤膏的队伍一进大营,便被饥寒交迫的战士们团团围住,年纪不大的小卒们眼里透着渴望,两腮冻得通红皲裂,一抹鼻涕,着急地上前哄抢物资。

北林九城无兵可征,袁承武最开始征召的是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后来年纪愈降愈低,这营里,甚至还有十二三岁的孩子。

想活着,要打仗,这简直是个悖论,但在这烽烟四起的天下,竟是人人尊奉的真理。

少年们裹着破烂的衣衫,有些还是从敌军身上扒下来的,手指冻得不能屈伸,就圈在沉重的长戟中央,用布条绑住,以免兵器脱手。

“这是什么?”一股刺鼻的味道袭来,少年们失望地放下了竹筒,原来只是一些粘稠的药味糨糊。

他们愤怒地质疑道:“为什么没有粮食?冬衣也好啊!我们在这里出生入死,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吵吵什么?!”送药的小将打开一个竹筒,对他们说:“这是冻伤膏,是秦将军重金求来的,你们手上脚上有伤的,先来领了,后头还在做,下次再送来。”

秦将军会这么好?

众人迷惑了。

但浓郁的药香在冰天雪地中弥散开来,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大家咽了咽口水,互相看了看同袍的冻伤皲裂的手脸,牙一咬,狠下心来,齐声道:“涂就涂!大不了一死!”

他们冻伤的手难以展开,于是互相帮助着,把黄褐色的药膏涂满了伤处,揉搓发热,那种瘙痒难耐的感觉果然减轻了不少。

“这玩意儿好像有效!”大家欢呼起来,那些还在观望的人放下了心中疑惑,也加入了涂药的行列。

有个少年握着竹筒,刮着筒里最后一点药膏,遗憾道:“可惜没有了,要是能留一点给阿娘就好了,不知道是谁做的?味道真好闻……”

他沉醉地吸了吸鼻子,眼角余光瞥见筒内有几道刻痕。

“这是什么?”许多人都发现了,“好像是字……谁识字?快过来看看!”

军中识字的少,他们最后惊动了帐内计数的粮草押运官。

“张押运,你看这是什么字?”

张成把竹筒接过去,借着篝火的光,眯着眼仔细辨认竹筒底部的字——赵……

赵?赵!

他吓得把竹筒扔进了火里,扬起一阵火星和灰尘,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这东西哪里来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军中忽然出现了标记为“赵”的物件,难道是赵国人意欲投毒?

“这是秦将军送来的冻伤膏,效果挺好的,大家伙都已经涂完了——”看着张成严肃沉重的表情,众人都已经感觉到了不妙,惶恐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袁承武出自赵国,他们有些人,严格说来是赵国的叛军,若赵国人想要报复他们,也是有很大可能性的,毕竟现在赵国国破人亡……

张成看着意志崩溃开始哭泣的小兵们,为了不动摇军心,连忙安慰他们:“秦将军送来的东西,应该不会有毒,陈二,你去把送药的人偷偷绑一个过来,咱们私底下问问。”

送药的小将们还在营帐里闷头酣睡,其中一个小卒被人蒙了头脸,带到了张成面前。

“啊?你们问这些东西从哪来的?”小卒挠了挠头,看不懂周边一群人如丧考妣的表情,“这是舒姑娘做的,她叫做舒望,听说是月亮的意思,好像还是卫国的贵族,长得天仙似的!她不光人美,还心善……”

小卒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一半的话都在夸耀舒望的美貌,张成的眉头皱成团,怒喝一声:“说这个‘赵’是怎么来的!”

“呃……那个……舒姑娘和赵国公子赵长陵在一块,大概是长陵公子的徽记吧。”

张成愣了愣,赵长陵,这名字他很熟,当年他在赵国国都稷下的时候,是个小小的城门官,长陵公子痴傻的名声传遍稷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长陵公子不是一个傻子吗?”

小卒“切”了一声,用一种极鄙视的眼光看着他:“长陵公子一点都不傻,他是个大力士,武艺高强,一枪挑翻十几个大汉都不在话下!连秦将军和姜达,都要巴着他呢!”

张成惊诧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看来刑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着极敏锐的政治嗅觉的他,从一个小小标记中,看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长陵公子的野心。

徽记,是有权有势的人才配拥有的,以赵长陵的身份,和他现在的处境,本应是阶下囚,却能游刃有余地和秦同周旋,还把自己的徽记大肆传扬到了军中……

这野心,到底会成就大事?还是会毁了刑都?

他决定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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